沈棠宁兀自感慨着，另一边的虞景闲虽未应声，可那紧蹙着的眉头也正好昭示着他此时的惊骇。
除此以外，他还不自觉多了几分无可名状的警觉。
从拿到当票时发现的那些异样，及至如今进得其中察觉到的诸多不同寻常，虞景闲显然没有办法像从前那般镇定自若。
可为了不让沈棠宁由此胆颤心惊，他也只能强自稳住心神，权当镇定。
“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旁的不急。”
虞景闲淡淡开口，语调仍如往常一般，端的是淡然姿态，可沈棠宁瞧着他的神色，却始终凝重，她稍一思忖，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不过刚来到此地，人生地不熟，且分明不知这儿会否还散落着其他的渡厄者。
事实上，沈棠宁私心里是认定还有的。
毕竟从此前几次的经验来看，定然不可能只有一组组队人马，“也不知道其他人在哪儿，还是先找找看吧。”
沈棠宁强忍着生理上的各种不适，想要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尽可能与虞景闲快些搞清楚周围的环境，可她到底是错误的估量了自己的本事。
面对着一具接着一具横倒在自己跟前的尸体，沈棠宁没办法做到镇定自若。
那一瞬间，除却那萦绕在整个城池上空的腐朽滋味，单是眼前的画面，也足以喝退许多人。
虞景闲更是始终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沈棠宁的变化，那一刻要说他丝毫不担心，却也是假的。
可既已经一脚踏进了这里，他们便已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除了硬着头皮继续，显然已经没有另外的选择。
“呕……”
沈棠宁故作镇定的强撑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她终究是快步走到了一旁角落里，没忍住徒了出来。
污秽，血腥，腐朽。
一时间诸多滋味将沈棠宁团团包裹，她明白自己遇上了此前从未曾设想过的劫难。
此时那不可抑制的发泄，当然可以让她毫无保留的宣泄，但也同时几乎断绝了她前进的可能。
若然沈棠宁是孤身一人，她显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力气再往前走的。
幸而，她不是。
“就你这样子，居然还有心思在乎别人。”
虞景闲寸步不离地守着这个弱女子，好容易等沈棠宁缓和几分，却也忍不住揶揄两声。
“总也好过只剩下你我面面相觑地好。”
沈棠宁权当没察觉到虞景闲言语之间的奚落，还故意摆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一字一顿地道，“我可是没有准备要与虞大人你四目相对过。”
“姑娘宽心，怕是也没这个机会。”虞景闲也毫不客气地呛回去。
两人这一番闹腾，倒是让沈棠宁的注意力被强行移开了许多，间或几句玩笑的说辞，可以让她暂时忘却此前的种种不堪，于虞景闲而言未必是坏事。
他本是想要自行去寻落脚之处的，也省的沈棠宁辛苦，可思来想去，终究是没敢将她径直扔在一旁不允理会。
一是放心不下，二来也委实不敢托大。
“若是走得累了，便先去前头歇一歇。”
冷不丁听到虞景闲压低了声响的温柔说辞，沈棠宁多少有些恍惚。
可意外不过转瞬的功夫，她却是登时反应过来，如今这般，大抵也不过是担心她。
若非是她如今这羸弱的模样，让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显然也不可能让她撞见如今这般光景。
“对不住，是我拖累你了。”
等沈棠宁不知何故突然一本正经地致歉时，虞景闲到底也不自觉陷入了恍惚。
那一刹那间，他不由得开始反思。
诚然，因着事出突然，他的确没能顾得上提前跟沈棠宁打个招呼便径直将她带了过来，但虞景闲分明记得，几个月之前就通知过了呀。
至于入得九厄当铺后所要面对的一切，于他们而言都是陌生的，故而也不存在什么抱歉。
“沈姑娘倒是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沈棠宁没有想到，她真心实意的表达，末了得到的，却不过是虞景闲一句意味深长的感慨。
一时间，沈棠宁有些错愕，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问，“此话怎讲？”
虞景闲闻声，倒是也没客气，径直就将他们这一路升级打怪路上的发现全数告知。
“第一次，纵然是被彭家围追堵截，你也没有想过要求助旁人，可上一回，好歹有了陈若雯这个新晋队友，至于这一次……”
虞景闲一字一句，分析地再郑重不过，沈棠宁却听得如坠云里雾中。
虞景闲这是在怪自己不会经营？亦或者是懒得与旁人交往？
还是说，他是有意在提点些什么？
不过转瞬的功夫里，沈棠宁脑子里思绪陡然翻覆，她整个人虽不至于气若游丝，可终究全仰仗着有虞景闲在旁拖着走，等不自觉分神去想些乱七八糟的杂事，难免脚下一个趔趄。
“就在前头歇了吧。”
至此，虞景闲再不肯多给沈棠宁任何迟疑的机会，兀自便做了决断。
这一句他说的笃定非常，加之彼时的沈棠宁还挂念着他先前的说辞，也就没有及时出声制止。
事实上，沈棠宁也知道，但凡是虞景闲已经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她无论说什么都不过徒劳。
所幸的是，她先前的坚持也并非是全无所获。
至少，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虞景闲如今选择的位置与城门口那些饿殍还算是有些距离，沈棠宁说不清这到底是不是错觉，不自觉间深吸了一口气，她恍惚感受到那令人作呕的滋味稍飘远了一些。
“就在这儿待着，哪里都别去，我一会就回。”
纵然明知如今的沈棠宁未必有多少力气，可还是忍不住提醒，“等我。”
大抵是从没有见过虞景闲如今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沈棠宁既意外，却也不自觉感到温暖。
她明白虞景闲如今所做的种种，尽皆发自本心，而不是源于他们之间的交易。
这点变化让她不由感到幸运，当初如孤注一掷般的决绝，如今看来终究是值得的。
是为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