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沈棠宁应声停下脚步,对上虞景闲深邃的眸子,颇为不解地指了指自己,好一会儿才不以为意道,“我应该后悔吗?”
说话时,用的是反问语气,虞景闲抬眸,偏巧瞧见沈棠宁浅笑着开口。
虞景闲于转瞬之间,凝神细看。
他试图抓住沈棠宁眼睛里的每一处细节,他想过,倘若这人有哪怕片刻的迟疑,纵是绑,他也务必要将人绑在那更为安全的地界。
哪怕沈棠宁会因此恨他入骨。
但沈棠宁没有。
她噙着笑,淡然凝望着虞景闲,毫不犹豫地说,“咱俩可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分那么多彼此做甚?”
沈棠宁是真的不在意,可奈何哪怕她给出了这样坚定的回答,却依旧不能让虞景闲满意。
他默不作声地盯着自己,那深邃的眸子里,似是藏着太多话想说。
然而,沈棠宁静静地等了许久,却终归是什么都没有。
“走吧,今晚好好休息,往后怕是就没有这么安生了。”
虞景闲不愿意说,沈棠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逼他开口,更不消说,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能力。
在沈棠宁看来,她与虞大人之间,行主导的,从来都是后者。
“好。”
重新回到客栈的那一刻,沈棠宁才听着虞景闲应了一声,淡淡的,隐入风里,再听不见。
及至次日清早,两人前后脚离开,并肩走出别城时,他们都没有再多说一句。
那一瞬的寂静就好像是在骤然间让他们重新拥有了独立自主的选择,哪怕分明都是假的。
其间,两人也曾无数次的好奇过,对方心底究竟在思量着些什么。
可他们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半句都不曾问,只默契地向着京城的方向,步履坚定地向前。
准确来说,是沈棠宁一路亦步亦趋地跟在虞景闲身后,生怕落后半步。
没办法,她记不清路。
在别城时,虞景闲购入了一幅地形图,沈棠宁只趁夜扫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此后更是不曾多问一个字,她只管寸步不离地跟着眼前这位虞大人就好。
却也正是沈棠宁这副没所谓的态度,曾经好几次让虞景闲不安。
他不是没想过要教,可奈何每一次他刚提及这一话茬,就被沈棠宁毫不犹豫地打断,“抱歉,虞大人,在这方面我委实是没有什么天赋,强行继续怕是只可能让你我因此陷入不必要的纠结或混乱。”
虞景闲记得,拒绝他的时候,沈棠宁依旧是一副坦然模样。
他甚至怀疑,这人早已经将这般说辞暗自排演了无数次,才能全无磕巴,不见丝毫赧然。
“你……”
虞景闲无奈败下阵来,迟疑半晌,正待再劝,得到的竟只有沈棠宁一本正经的一句,“所谓术业有专攻,我沈棠宁这辈子只会说媒,但求以此糊口而已,至于旁的,却是求不得了。”
话虽如此,可虞景闲分明没有从这人的眼神里看到过哪怕一丝一厘的歉疚意。
显然,她丝毫都不以为耻。
事实上,正也是沈棠宁这毫不掩饰的坦然,才愈发让虞景闲觉得她尤其珍贵。
“能做好一件,已是极好的。”
虞景闲佂愣片刻,依旧是忍不住替她找补,“何况,你还跟陈姑娘学了卜算一术,假以时日,定能精进。”
虞景闲本也只是想要安抚一二,但没料到,倏然听到这一句,沈棠宁竟是索性顺坡而上,斩钉截铁地道,“你说的没错,我不光会说媒,还能卜算呢。”
瞧着沈棠宁那藏不住的雀跃模样,虞景闲不由得有一瞬恍惚。
他突然开始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故意的?铺垫了半晌,只是为了让他有机会赞许她的卜算之术?
“此去京城路远,要不我就一路卜算谋生吧?”
就在虞景闲迟疑的当口,沈棠宁已经笑吟吟甩出了自己的所求。
“不必。”
虞景闲自是想也没想就即刻拒绝,言之凿凿,不容置喙。
大抵是因为虞景闲说的过分笃定,以至于沈棠宁不由有一瞬失落。
所幸的是,只是一瞬而已。
该说当沈棠宁试探着问出这一句的时候,心底里多少能猜到几分虞景闲的决断,从一开始,她就没指望过会得到那人的许可。
“纵是没了银两,有我在,决不能让你饿着。”
沈棠宁兀自恍惚的时候,听虞景闲又郑重其事的重复了一遍。
这话,她并不陌生。
早在他们刚开始被困的时候,虞景闲就如此说过类似的话。
有他在,一切总会有办法的。
沈棠宁不是不相信虞景闲的能力,可也明白倘若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冷不防承担了所有的压力,显然是不合适的。
既然不能明着让虞景闲同意,她一点都不介意偷摸着来。
反正,只消她不主动告知卜算的结果,虞景闲充其量只知道她一直都不肯死心而已。
她需要做的,不过是咬定主意,不多透露一个字罢了。
这并不算难。
尤其,是他们这一路上碰上了许多人,虞景闲总会有意无意的想要打探更多的消息,如此一来,自然也就顾不了她太多。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那原是该让每一个人印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毕竟这天下江山,从来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国若不复,何处为家?
沈棠宁从前听过许多道理,可毕竟不无虞景闲走南闯北亲眼所见,他们一路都在哀叹,如今皇室无有作为,以至于百姓们不得已要靠着白鹤仙人这般不知存着些什么心思的外人来救。
至于他们,虽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除了别城,沈棠宁和虞景闲走过了好些地方,瞧见的无一不是虔诚敬拜山神象的普通人。
他们从前或有着截然不同的身份,但现如今却分明是一样的。
彼此脑海里那愈发显得浓重的牵绊,沈棠宁每扫过一眼,便忍不住一声长叹。
“越是往京城去,那牵绊就越深重。”
虞景闲看不见,沈棠宁只能帮着转述,既而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