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闲本以为，他们如今最大的麻烦，莫过于鬼奴。
但不成想，不过几日的功夫，原本安居乐业的宁城百姓竟也闹开了。
他们吵吵囔囔，其目的只有一个，要求官府尽快处置那些让人脊背生寒的鬼奴。外间争执不休，底下人委实有些控制不住，虞景闲心中不安，便也只好硬着头皮出去震慑。
事实上，府衙众人已经为此解释了千百回。
虞大人并非是无有作为，他每日夜里都跟当值的官差、捕快们一齐上阵，为的就是尽快遏制住鬼奴。但这事情显然没有众人想象中那么容易，他们已经为此牺牲了许多无辜的弟兄。
奈何，这一切旁人根本就听不进去。
尤其是本就不明所以的百姓，能让他们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彼此团结的，也不过是各人的生死而已。
他们自是不愿成为被鬼奴裹挟的可怜人，便也只好兀自摆出了一副由不得人随意欺凌的姿态，逼着虞景闲做取舍。
这是任谁都没想得到的局面，故此，沈棠宁下意识就想要拦着人，不希望他面对这样的局面。
无他，此刻的虞景闲可不单单是宁城的父母官，他还是东虞国上下万民唯一的倚靠。
沈棠宁怕的是虞景闲因着此间百姓的愚昧无知，转而生出些不快的心思。毕竟，现如今这城里已经数不清到底藏匿了多少外来的渡厄者。
单是一个西冥国，就已经让他们焦头烂额。沈棠宁无法想象，若然他们已经先一步和其他各国的渡厄者们形成了联盟姿态，虞景闲只身一人当如何应对。
但虞景闲却是并未将沈棠宁的制止放在心上。
“这也是我，避不开的责任。”
虞景闲轻叹着丢下这一句，也不管沈棠宁作何姿态，便径直往外去了。
他哪里知道，沈棠宁骤然听着这话，恍惚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竟是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责任。
她和虞景闲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这东西给裹挟了个严实。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只是，沈棠宁挖空心思想了许久，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虽然很难，但我会竭尽全力，一直陪着你的。”
在虞景闲看不见的地方，沈棠宁不无笃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一如她此前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的隐居生活，辞别沈母前往京都。
及至此刻，沈棠宁都不曾后悔自己走过的每一步。
尽管她并不知道，此番他们到底能否全身而退，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近乎混乱的御书房，虞景闲明明已经被不知从哪儿来是怪物强占了理智，却依旧不愿对她动手。
单是这一幕，足以让沈棠宁坚定地相信，自己从未曾看错过人。
这人宁可牺牲自我，也不愿意让其他无辜之人被牵扯其中。此番虽是不得已，径直召集了大量曾和九厄当铺打过交道的渡厄者，也不过是想要从源头断绝。
他这样的人，是不忍心辜负任何人的。
哪怕，如今候在外头的，未必是些聪明人。
这样想着，沈棠宁索性就兀自收敛了心神。她不敢再盲目浪费哪怕一瞬的功夫，既是早已经做出了要和虞景闲共同进退的决定，此时的她自然也必须要全力以赴。
唯有如此，才不负他们彼此的信任与支持。
正是存着这样念头，沈棠宁才又一次埋头苦读卷宗。
虽说她并不能确信，一定可以从过往找出线索，单这眼下已经是她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方案。
既能尽快搞清楚宁城的过往，也不至于被外头那些真假掺半的消息蒙骗。
彼时的沈棠宁自然不知道，虞景闲刚一出去，民众的请愿声便一浪高过一浪，而他们的诉求，竟不是让主持大局的虞景闲还他们以太平，而是放他们离开。
离开这麻烦不断的宁城，躲开这危险重重的故地。
“你们都想离开？”
虞景闲显然也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一时间有些恍惚。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由得试探着反问了一句。
然而，他得到的依旧是众人毫不犹豫的笃定答案。
“我们继续待在这儿，会死的。”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音刚落，其他人便也趁势附和道。
一时间，要求虞景闲大开城门放他们离开的声音便又一次卷土重来。
只是，虞景闲却是始终都不曾点头应允。
早在宁城冷不丁多出了许多外来客的时候，虞景闲便以维护城中安定为由，强自关了城门，再不许众人随意进出。他原是想要借此清查隐匿其中的渡厄者，好让对方无处逃遁。但不成想，当晚就发生了鬼奴大肆侵袭事件，以至于他一时间无从抽身，这才拖延到了此时。
虞景闲心里清楚，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大开城门，便也只得先沉声安抚，再三承诺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才作罢。
“乡亲们，虞大人既是当众做出承诺，我们便再信一次吧。”
大抵是被虞景闲掷地有声的坚定态度所折服，领头的那几位闻言，即刻高声吩咐众人，“权且再给他几日，今儿个就先散了吧。”
话音落下，不时有人点头称是，旋即四散而去。
虞景闲瞧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和手下人费尽心思都没能劝走的大部队，到头来就因着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彻底散了？
不得不说，这一切着实让人惊愕非常。
但除他以外，大多数人为之振奋而雀跃。他们只以为，眼下的麻烦已经解决了大半。毕竟那西冥国的叛徒现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只消他们加紧速度，尽快找出心怀不轨的渡厄者，民心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殊不知，虞景闲却是并未曾有片刻轻松，他反而因此愈发不安。
而另一边，沈棠宁倒是的确有所发现。
在翻看几十年前旧卷宗时，她瞥见了两个最是让她惊喜的字词。
鬼奴。
沈棠宁不由得心底一喜，忙不迭再往后翻，却是什么都瞧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