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藏在无数的阴鹜里,面色沉静如霜。
诚然,一切发生得着实突然,他也隐隐嗅到了其中或许蕴藏着些不一样的心思。
可他想要这公义太久,以至于一时间根本就无暇顾及许多。
尘世不肯给他的清白,他就自己去寻。
左右这数百年来,他早已经将无数人拉入了地狱。
孟老夫子曾言,人性本善,曾经他也如此信着。但事实上,历经了那一世,他再也无处可信。
“诸位辛苦,今夜还是得撑下来。”
虞景闲沉声叮嘱眼前众人,他自然也得知了释空不见的消息,知晓沈棠宁心底不安,依旧还是从本就不算严密的防控中,为她调拨出部分人手,供其差遣。
可不想,沈棠宁眼见着势头不对,便即刻率领众人折返。
“人什么时候都能去找,这县衙要是出了事,可就麻烦了。”
沈棠宁这话自是对着虞景闲说的,意味深长的一句,委实让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幸而,虞景闲听懂了。
他自然是明白的。
毕竟,不久前他们才刚刚一并翻看了那古旧尘封的卷宗,为宁城如今接连不断的麻烦找到了最初的源头。无非是迄今为止,他们都没能找出破解之法罢了。
可虞景闲心里也明白,急显然是最无用的。
从来都是敌在暗他们在明,想要重新掌握主动权,需得耐得住寂寞,静候时机才好。
然而,这一夜却不见任何异样。
虽也时常有些按捺不住的鬼奴朝着前头而来,可在虞景闲和沈棠宁的调度之下,众人各司其职,却是并不曾轻易让人扯开哪怕一个口子。
众人虽说也的确为此劳心劳力了许久,但到底是收获颇多。
大抵是经历过此前几轮麻烦,但凡是无意间泄露了真实名姓的人都已经被处置地差不多了。此番饶是鬼奴们依旧初心不忘,可能为他们所用的,却不过寥寥。
就在众人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倏而又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响起。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却委实半晌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静谧,死一样的静谧。
任谁都不知那骤然的声响究竟是向着何人去的,可他们面面相觑地等了许久,却到底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短暂的沉寂之后,又接连响起了其他的名字,但结果照旧是一样的。
虞景闲不为所动,而一旁的沈棠宁却着实心下不安,她环顾周围许久,倒是不难发现藏在那一应鬼奴之间的异样。
唯有一个,肩头扛着个稻草人。
尽管她一时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显然并不简单。
倏的,沈棠宁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看过的卷宗。
不多时,沈棠宁下意识间偏头去看虞景闲。不为旁的,实在是除了眼前这人,她着实再想不起来,这宁城县衙还有什么值得这些鬼奴前仆后继一般冲上来的。
倘若被虞景闲亲自解开封印的卷宗,便是现如今他们手里最为关键的线索,那他自己便无疑就是唯一核心的存在。
这个念头倏而从心底里飘散开来时,沈棠宁便抑制不住地开始变得不安。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可想要护着虞景闲的心思,却是从来都不曾变过。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查出来究竟是谁蓄意陷害。
当然,沈棠宁脑海里多少是有些答案的,毕竟此时冷不丁消失不见的,唯有一人而已。
加之那释空和尚自打和她第一次照面时,就委实端着一副来者不善的姿态,可沈棠宁稍一细想,却也暗暗觉得不对。
虽说是那释空主动示好,可若不是自己卜算出的结果,她大抵也不可能任由其成了跟在身边的一员。
更不消说,此刻释空消失不见,仔细想来其中疑点颇多。
沈棠宁一时有些想不穿,她便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虞景闲身边,静观其变罢了。
天光放亮,折腾一夜却全无所获的鬼奴们,便也只好灰溜溜地退走。
沈棠宁加紧和虞景闲商议,一问才知原来不见踪影的,并不仅有释空一个。
苏启宸那小子,竟也不见了。
“会不会……和他有关?”
沈棠宁没有点名,但那一瞬间,心底里油然而生的不安,却无一不指向同一个人。
苏启宸。
不为旁的,实在是这小子离开的时间着实凑巧了些。
“不会。”
与沈棠宁的迟疑不同,虞景闲给出的答案倒是坚定非常,“他没这个胆子。”
听着虞景闲似笑非笑的一句,沈棠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诚然,单就是她和苏启宸相识以后所历经的种种来看,那小子倒也的确是个没什么胆识的纨绔子弟。
平日里,若是仗着旁人的权势作威作福,他自是十分受用。可一旦要他自己一人决断,却着实是胆颤心惊,迟疑不定。
按理说,苏启宸自己是没那个本事的。
但,若是为旁人所胁呢?
毕竟这宁城深深植在九厄当铺之中,故此,无论生出了何等出人意料的麻烦,合该都在情理之中。
这样想着,沈棠宁心底的不安照旧是没能轻减分毫。
事实上,她甚至因此变得愈发不安。
若然那苏启宸当真是被人利用的,不正就说明,此番虞景闲和她已经引起了鬼奴的警觉,他们正在试图用其他方式逼人就范。
沈棠宁只是简单想了想,便不由得脊背生寒。
可等她好不容易稳住心绪,偏头去看虞景闲时,却见他始终镇定非常。
“你就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沈棠宁终究是没能忍住,迟疑着追问了一句。
虞景闲闻言,不由得停下手中动作,郑重其事地抬眸与她对视,“担心不过徒劳,既是有人非要取我性命,总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说罢,他不以为意的轻笑一声,只一瞬,却是让沈棠宁头皮发麻。
她能感觉得到,这人分明是枉顾自己的性命。
这自是一份大义,但沈棠宁总也觉得众人根本无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