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闲全然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消化这一结果的。
他从来都不曾设想过,九厄当铺尚未废除,而他们两个这一组在无数次危险里成长起来的队伍会分崩离析。
事实上,他不是没想过有人会死。
但无论如何,死的那个都不该是沈棠宁。
可现在,这丫头死了。
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想着法的避开自己,再也不会了。
眼见着虞景闲将其拖到岸上的时候,在场众人不由大吃一惊,为首的那几个更是忙不迭想要亲自处置,好将不容于余家村的人重新再丢地远远的。
最好是教这人再不能转世重生。
“不能让她上来呀,就算是死了,也该是立刻丢去后山喂狗。”
也不知人群里是谁冷不丁先喊了一嗓子,不过刹那的功夫里,便当即得了好些人的附和。
话音刚落,便有人即刻上前,瞧那阵势赫然是已经准备好要从那无知小子身边抢人了。
但没成想,虞景闲却是像疯了一般,只径直死死地护着沈棠宁,从始至终都不肯让旁人轻易凑近一二。
此刻的虞景闲已是十分懊丧,要是早知道那一日大婚之后,等待着沈棠宁的竟是这样的宿命,他便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看着这人被推进火坑。
更重要的是,虞景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原本是有机会救下沈棠宁的。
可就是他一个恍神的功夫,才招致了这样的结果。
在九厄当铺里身死的人,其寿命自是大打折扣,虞景闲恨不能片刻都不耽误,即刻冲出这牢笼而去。
但偏偏,此刻的他分明什么做不了。
他能给沈棠宁的最后成全,也不过就收敛尸身,好让她入土为安。
虞景闲是这样想的,便也是这样做的。
他避开了身后一众虎视眈眈的人,便如同一只疯了的野兽一般,只肆意呵护着自己最为珍视的东西。无论立在他面前的敌人是谁,他才不曾懈怠分毫。
安葬好沈棠宁之后,虞景闲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就像是被骤然抽干了所有的精神一般,只觉得疲累非常。加之此前他本也始终都提着一口气,现如今悬在头上的利剑虽是毫不客气地当头落下,可哪怕已经鲜血淋漓,纵然是已经见惯了风浪的虞景闲,也全然无力招架。
余家村上下,无一不亲眼见识了他的疯狂举止。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好奇这小子和沈棠宁关系的,也有惊愕于那个才来几天就四处狐媚人的疯女人的,总之便是无一刻安生。
虞景闲自然也听到了外间那些个闲言碎语,他自己倒是半点不在意,然而骤然听着他们非议沈棠宁时,他委实是气不打一处来。
自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要借着此刻近乎疯癫的模样,为沈棠宁讨回公道。
可事到临头,虞景闲却是不由得顿住。
这不是沈棠宁想要的公道,她想要的,是公义,是真相,是不受轻慢,是不被鄙夷。
而这所有的一切,现在都只能靠他了。
殊不知,就在虞景闲打定心思要独自一人扛起这一切的时候,沈棠宁醒了。
只是,此刻的她并不是自己最为熟悉的模样,有独立的人格,以及自由的灵魂。
现如今的她,不过是一个无法独立行走,甚至连表达个人意志的能力也无的婴孩。
沈棠宁倏然睁开眼的刹那,曾下意识叫嚷过一阵子,可她能听到的,也不过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喊声。
不多时,便有人闻声而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
沈棠宁恍惚之余,愣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这才总算意识到,现在的她居然成了一个只会哭闹,只求吃喝的孩子。
还是那种刚出生没几天的娃。
那一刻,沈棠宁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时间不知该为自己又一次死而复生感到庆幸,还是为如今这连毛都没有长齐的惨淡模样而头疼。
虽说沈棠宁之前就已经死过一次了,可上一回虽是逼得她不得已改换了个朝代生活,但终究没有那么大的年龄落差。
当然,她也需要花些时间来重新适应,但总归是比现在这样从头开始更容易接受地多。
沈棠宁虽无法将心底的一通感慨毫无保留地全数发泄,可到底还是很快沉静了下来,心一静,她也就顾的上其他声响了。
抱着她的人倒是小心翼翼的包裹了个严实,大抵是怕婴孩受了凉风,无端受罪。
“哭哭哭,就知道哭,烦死了。”
可没走几步,她就冷不丁听了一连串没好气地怒骂,“早知道是个丫头,还不如不生地好,晦气。”
晦气你大爷。
你丫就不是个人!
左右此刻沈棠宁半点不用担心,稍不注意就将心底的一众鄙夷脱口而出,她也就没了从前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但凡是看不过眼的,先找机会痛骂一顿,至少让自己心里痛快些再说。
“谁说不是呢?可她没落地的时候,分明是个尖肚皮,咱这余家村多少女人生过娃,肚皮尖尖必是小子才对。”
许是因着已经有人抢了先,离沈棠宁最近的那位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也将心底的诸多不快全数发泄了出来。
话音未落,便径直将沈棠宁丢给了床榻上的人,“她哭了,大抵是饿了,你看着办吧。”
骤然听着这一句,眼前人却是好一阵惊慌无措。
不为旁的,实在是从孩子落地到如今,她还没见奶呢。
虽不过一日的功夫,可若是没家里其他人帮衬,仅凭着她一个人,显然是没办法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照顾得当。
可此刻,除了她这个茫然无措的娘,其他人似是半点不在意。
天杀的一家子,可算是将嫌恶摆在台面上了。
沈棠宁心知他们是重男轻女,这本也是如今这个时代无可避免的悲凉,可同样是改换了朝代的生存,她好歹是在沈母身边生活了些时日,却是从来都没有感受过如今种种。
按说,从前的沈棠宁好像也挺混蛋的……
这样一想,沈棠宁便愈发觉得无语。
都是做妈的,别人怎么就能和风细雨的?丫的,她这都是些什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