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虞景闲阴沉着脸,乍然瞧着便是一副凶相,可其母却是面色淡然,云淡风轻似地开口,端的便是八风不动。
马贼?
掳走?
虞景闲只觉心底里不由得恨意滔天,可因着顾念着沈棠宁安危,他却是没想要即刻与爹娘为难,只想着立刻抽身离开,再去把人救回来。
可就在虞景闲转身想要往外走的时候,身后的人却是又冷不丁开口。
“没用的,马贼早便不知守了多久,就算是你能将人找回来,那人也断不可能清白。”
一字一顿,她说得再笃定不过。
余家村周围的确有不少马贼往来,可往日里总也时不常有人四下巡查,虽只是简单传个信儿,却是能将周遭的壮年在最短的时间内迅速集结起来。
虞景闲今日在田间劳作许久,却是从不曾听到异样。
“那马贼是从何处来是?”
虞景闲突然顿住了动作,冷不丁回身反问道。
这突兀的一句似是根本就不在对方的预料之间,以至于她不自觉有片刻的恍惚,好容易才找回神志,不以为意地淡淡道,“他们横行无忌,我一个连家门都不出的妇人又如何知晓?”
虞景闲闻言,阴恻恻地剜了一眼,“是吗?那娘您又是如何知道,她是被马贼掳走的呢?”
其实这本不该让虞景闲陷入迷茫。
毕竟镇魔卫一年到头不知要处理多少桩虚假言语构成的麻烦案子,可每一回虞景闲都能顺藤摸瓜查明真相,还清白于天下。
但偏偏这一次,不过是个乡野村妇的蹩脚说辞,就让虞景闲不由得乱了套。
关心则乱。
虞景闲算是又一次领教过了。
“你……”
大抵是注意到虞景闲已然在不经意间倏然变了脸色,饶是此前还一副淡然模样的妇人此刻也不自觉心下一滞。
“她不过就是个外人,你难道还要为了她,杀了你的亲生父母吗?”
与先前那掷地有声的说辞不同,这一句明显带了几分怅然意。
“那是我的事。”
虞景闲神色不变,可说出口的话却已是在不自觉间带了几分颤音。
在沈棠宁失去记忆的这一年中,虞景闲做了太多从前他绝不会轻易染指的事。
如今的他,像极了一个弑杀的赌徒。
而被摆在那桌案之上,不给虞景闲以半点反应时间的,便是沈棠宁的性命。
“老天爷呀,我们这一家子究竟做了什么孽,你要如此残害!”
虞景闲语调淡淡,眉眼间却仍有着不容置喙的笃定姿态,他早便已经没有退路了,从拒绝斩断他们之间的牵连开始。
他冷眼看着那妇人不无凄凉地哭天喊地,言语间多时对虞景闲的不满。
诚然,自沈棠宁倏然陷入昏迷,得那老妇以秘法相助,虞景闲便成了一柄刀,刀锋所向,无一不染血。
虞景闲所图的,不过是为沈棠宁续命而已。
哪怕彼时那老东西也并没有什么笃定的结果,那不过是她在万千死路里,替沈棠宁找到的唯一生途。
可那法子本也是无奈之举,她此前并未曾试过,又哪里能跟虞景闲保证结局?
事实上,若不是虞景闲坚决,换做家里任何人的心思,都不可能轻易理会沈棠宁之生死。
可那时候的他们又怎么会想到,不过是这是一瞬的心软,竟是不得已放纵虞景闲成为一个愈发不可控的存在。
“你到底要为她染上多少性命才肯罢手!”
倏然间,虞景闲听着眼前人没好气地问。
他先是怔了一下,旋即轻笑一声,“除非我跟她一起死了,否则远远不够。”
说完这一句,虞景闲也不管那夫妻两如今是何等疯狂的姿态,便忙不迭往村外而去。
虽说他不曾径直追问,但多少也能盘算出一二,一切极有可能是他们故意为之,所图不过是让沈棠宁从此远离虞景闲。
可虞景闲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且不说现如今不过是要他杀人替沈棠宁续命,就算是让他以身饲养,虞景闲也绝无二话。
在虞大人看来,沈棠宁之所以有如今的劫难,左不过是受他的牵累。
倘若那丫头从一开始就不曾理会自己的邀约,又哪里会有这往后的种种?
那一日,尚是婴孩之身的沈棠宁就是在自己跟前咽气的。
哪怕是现如今再回想起来,虞景闲还是没有办法直视。
那是一种在骤然间心痛到无法呼吸的滋味,虞景闲暗自发过誓,他不想要再经历第二回。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留住沈棠宁。
这是他欠着那丫头的,得还。
可这些话,虞景闲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如实告知第二个人。
只因他清楚,沈棠宁若是知晓了其中缘故,便不可能再坦然接受这一切。
那是个善良的丫头。
可若是不这么做的话,她会死。
虞景闲又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任她就这么离开的。
归根究底,如今种种便是个进退两难的困局,摆在沈棠宁和虞景闲面前的,都只有一条路,彼此相悖,又不可取舍。
虞景闲知道其中艰难,便索性将一切自己一肩担下,不肯让沈棠宁沾染分毫。
如果此番九厄当铺之行,其结果是必然要有一个人坠入恶魔道,那便由他来罢。
虞景不是没想过要逼问父母获悉马贼下落,可再转念一想,左右他断不可能借自己一人之力就倾覆马帮,倒不如直接去寻助力。
虞景闲如今能最快想到的,便是官府。
马贼之患,历来是官署大难,他甘愿为马前卒,借自己的一身本事去替对方摸清部署。
而他心底所盼,也不过一样。
沈棠宁安。
打定注意后,虞景闲并无半点迟疑,只是他没想到,自己置身踏入府衙,三两句话将当前的困局与所求罗列清楚,还是不等他提及愿意身先士卒,便冷不丁就被堂上那位官大人下令押入大牢。
“大人这是何意?”
虞景闲闻言不由一阵恍惚,他并不曾急着挣扎,而是不无错愕地瞪着堂上之人,冷声反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