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小丫。
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像其他几个姐姐那样，听见两个妹妹怯生生地喊她姐姐。
那两个妹妹，刚出生没多久，就没了踪影。
老五是被她们的亲生父亲，径直丢进了茅坑里，活活溺死。
而老六还在襁褓里的时候，就被心怀不忿的娘亲浑身扎满了针，落下了许多形状可怖的针孔。
那时几乎每一天，所有人都能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小丫和姐姐们一样心疼妹妹，她们也曾试图替妹妹向娘亲求饶，可得到的不过一顿训斥。
“你们知道什么？”
才刚生产不久，明明身子还很虚弱的女人，眼睛里半点没有再一次为人母的喜悦，她不无嫌恶地扫了一眼身侧的人，没好气地道，“你们爹爹找人算过了，就是这小贱蹄子阻拦了弟弟的路，这就是那大师给的法子，说是只有她付出该付的代价，你们弟弟才敢来咱们家。”
言之凿凿的一句，夹杂其中的，除了无法言说的恨意，便也只剩下对那尚且无踪影的儿子的期盼。
“可是，妹妹在疼。”
沈棠宁听着小丫抽泣着说出这一句的时候，也不由得心神一颤。
当然是疼的。
那是锥心刺骨一般的疼。
沈棠宁当初不过只是被扎了一针，虞景闲就差点没了半条命，她根本就无法想象，这个才出生不过几日的孩子，究竟经受了什么。
有时候，沈棠宁脑子里也总会不由得闪过些近乎决绝的念头，或许那个被生父毫不客气地直接溺死的那位，才是真正的解脱。
在沈棠宁看来，这对夫妻无疑已经魔怔了。
生个儿子，便是他们现如今最大的所求。
为此，他们愿意牺牲一切，哪怕是每一个早就与他们骨血相连的孩子。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吃人社会吧。
沈棠宁暗暗想着，可彼时的她不过一缕横在虚空之中的幻影，根本就不可能帮得上这几个可怜的丫头分毫。
更不消说，如今种种，她也曾经历过。
但说到底，沈棠宁到底是幸运的。
她虽也曾难逃厄运，可幸而有虞景闲及其奶奶出手相护，且不论对方究竟端着什么样的缘由，至少是他们将自己从濒死的世界里抽离了出去。
那一拽，从某种意识上来说，才是真正换了她的新生。
那个时候，是虞景闲替她承受了所有的痛。
想到那个人，沈棠宁便不由得心下一暖，虽不过骤然的功夫，她便再一次被面前的哭喊声所惊，不自觉回过了神。
彼时，这家人盼星星盼月亮一般虔诚祈求的儿子已经降世，可说不清这究竟是命运捉弄还是因果是循环。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正是数九寒冬。家里并无多少存粮，就算是一家子人都自发地先紧着最小的孩子，也始终无济于事。
“他爹，再没点吃的，咱儿子可就撑不下去了……”
做娘的恨不能时刻不停歇地盯着孩子，生怕他受一点委屈。
没奈何，自己一早就已经没了奶，虽是挖空心思变着法子想要为他改善伙食，却到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我也愁啊，可外头大雪封山，连个野货都没有，我上哪儿搞吃的去？”
男人骂骂咧咧，似是心有不满。
诚然，自这儿子出生后，他也委实欢喜地紧，却不想转头就遇上了这样的麻烦。
“总得想个法子啊。”
女人叹息一声，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襁褓中的孩子却是倏地哭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娘知道你饿了，可家里实在是没什么能吃的了……”
和从前枉顾其他几个孩子的姿态完全的不同，现如今对着这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儿子，做娘的根本就不敢有半点疏失，只恨不能以身饲养。
“这样下去不行！”
大抵是因为亲眼瞧见了这为难的一幕，男人不知怎的，倏然就不由分说地厉声吐出一句。
他说这话时，不由得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凌厉姿态，却是和先前那接连怅然叹息的模样截然不同。
“嘁，你能想到什么法子。”
虚空之中，沈棠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如果不是早就已经不知道见识过多少个深受某些要不得的思想裹挟的人，她或许会因着这人不无感慨的一句而生出几分不一样的心思来。
可此刻的沈棠宁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信。
且不说她已经见过太多，单是自己此前经历过的那些画面，都足以让其彻底对这些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没了念想。
“他爹，还能有什么办法啊，家里已经拿不出钱了。”
做娘的既心疼嗷嗷待哺的孩子，却也无疑是最知道家中情势的人，她自是明白，现如今实在是再想不出旁的法子了。
可对方虽也时刻紧锁着眉头，却并非是全无思绪。
沈棠宁远远瞧着，总觉得这人一副老实姿态背后，藏着的却是些肮脏心思。
她隐隐有些思量，可却终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往深里想。
沈棠宁就怕自己一个恍惚，反而错过了最为关键的线索。
此番为的是要查出小丫如此行事的一应因果，断然不可能因着她自己的几番思量而产生影响。
“死物是没了，但活物总也是有的。”
隔了许久，沈棠宁听着那人一本正经地说着，大抵是因为他说这话时，总也不自觉端着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一时间并不能让人会意，哪怕是已经同床共枕了许多年的夫妻，竟也是无法做到心中有数。
“他爹，你什么意思？”
沈棠宁听着那女人战战兢兢地问，虽始终小心翼翼，但眉眼间竟也是不自觉带着几分无可忽视的期待神色。
若是真能有些法子，小儿子便不至于忍饥挨饿，这自然是再好不过。
“除了这最小的，家里哪一个不能扛事，我瞧着老大年纪不小，与其在家里耗着，倒不如尽早找个人家，也算是我们做爹娘的，尽了最后一点心力。”
最后一点心力？
沈棠宁听着他言之凿凿的一句，一时愣住。
这是要卖女儿换儿子的生存保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