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死生下的孩子，在骤然间没了声息。
好不容易盼来的希望，在全无预兆之间便轰然崩塌。
这是小丫从前不曾设想过的事情，可当这一切当真原原本本的摆在面前，不她是否有余力招架，却也别无选择。
小丫最后生下的那口气，随着唯一的儿子一并去了。
在她意识混沌的当口，脑子里却是冷不丁回想起三姐曾为自己介绍过的男子。
“小妹，你若是想逃离这个家，倒不如试试和那位救我的捕快相处，那是个实诚的人，会是好相处的。”
小丫甚至回想起了他们两人在三姐撮合下的又一次相见，那人支支吾吾的，许久才总算说出了第一句话。
“小……小丫，你想做什么只管告诉我……”
小丫记得，说这话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敢抬头看向自己，眼神躲闪，好一会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去小丫只当这人不过是个闷葫芦，加之身有隐疾，实在是瞧不上，但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因着实在没有和女子多说话的机会，可好不容易有了眼下的机缘，以至于心底里总也不自觉带着些许不安，这才成了那般姿态。
可惜那时候，她只扫了一眼，便心有不满，根本就没看上，便也就此断了三姐筹谋的心思。
可惜……
沈棠宁也忍不住轻叹一声，若是当初小丫选了那位不善言辞的捕快，生活便是另外一番光景，又哪里还会是此刻人之将死还要被人阴恻恻地嘲讽。
“可惜妹妹费尽心思，生下的不过是个傻子。”
傻子。
傻……
小丫脑子里不断盘悬着这个声响，眼前一切渐渐变得模糊，她再也看不清了……
连带着沈棠宁眼前也迷茫一片，她清楚小丫命数将尽，一应遗憾与可惜，都成了过往。
但就在一切将要消散的时候，沈棠宁眼前却冷不丁情势陡转，她瞧见了小丫三姐被强逼着行冥婚之礼，抱着一个此生从不曾见过面的男子牌位成亲的模样。
那一刻，她脸上挂着泪，漠然的神色之间分明带着些决绝意。
也是在那一刻，沈棠宁看见小丫哭了。
至此，这人结束了她惨淡的一生。
沈棠宁想着，她或许也曾在虚空之中窥探过自己这匆忙的半生，眼见着虞景闲对她诸多照拂，也明晃晃地看见了他们许多时候相互扶持的模样。
只是，小丫自己从来都不曾亲历过，故而纵然瞧见了这一幕又一幕，陪着沈棠宁经历了许久，却也到底是不敢信。
然而，沈棠宁却是不知道，执念丛生的小丫好容易才杀光了那些曾带给她痛苦的人，却是在不经意间融合了许许多多和她一样，总在心底里暗暗为经历过相似境遇的女子们的愤怒和怨念，一步步变成了现如今的疯癫模样。
她原是想要让沈棠宁和虞景闲自相残杀。
这两人水火不容，那便再没有任何超出预料的反叛模样，这世间一切便无一不像小丫曾经见识过的那样。
也唯有如此，她才可以肆意挥动手中那瞧不见踪影的长剑，带着满身戾气，为自己，也为许许多多可怜的丫头们复仇。
可他们没有。
事实上，她甚至想要将沈母也拖下水，可那妇人好不掩藏自己的拳拳之心，虽是萍水相逢，可从来是对她仔细照应着，生怕自己有半点疏失。
那是小丫自小从不曾亲历过的，她不由得有些贪心。
她想再多被照拂，以至于渐渐生出了不忍，这也便是其余众人都被不由分说拉进了这堆麻烦里，可沈母却成了例外。
与其说是她的幸运，倒不如说，是这妇人以一颗为人母者的悲切之心，为自己求到了一条生路。
等沈棠宁行出了其中关窍，也不由得长叹一声。
“小心。”
等她全然从小丫的人生里抽离出来的时候，恍惚听见耳畔有人冷不丁喊了一嗓子。
这一句来得突兀，以至于一开始她的确没能回过神来。
可时机太巧，加之那声音的主人沈棠宁实在熟悉不过。
沈棠宁一点都不觉得那是一场梦，而更愿意将这一切视作是小丫对她的提醒。
但是，对方到底要自己小心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沈棠宁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
沈棠宁没有任由自己沉溺在这无解的困惑中，她收敛心神，眼看这迷雾尽散，一切轰然崩塌。
而原属于东虞国的一切，又悠悠然显露在自己面前。
九厄当铺。
他们出来了！
那一刻，沈棠宁委实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更是让她雀跃的是，虞景闲和曹子轩也回来了。
他们不多时也出现在自己身后，不自觉对视的那一刻，他们分明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了同一种滋味。
安心。
那是一种一时间无法以言语表达的情愫。
就好像是彼此牵念了多年，却又在骤然间失散的旧日朋友，突然便再一次遇上了。那样的欢喜是无法轻易用言语来表达的。
可比起另外两位，沈棠宁脑子里却是不停闪烁着此番种种，加之她总也时刻记着小丫最后那一声提点。
她突然觉得，与其说这一次九厄当铺之行是曹子轩等人在不经意间落入了困局，更像是针对她的。
但，到底是谁会挖空心思为自己设局呢？
沈棠宁却是想不出来。
饶是她现如今成了虞景闲的幕僚军师，一飞冲天般在朝堂上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可仔细说来，却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又或许，并不单纯是针对她。
而是针对所谓的天命者。
意识到这一点时，沈棠宁不由得心神一凛，下意识间往后退了一大步。
虞景闲瞧见她的异样，下意识间出手相扶，这才不至于让她在恍惚之间出了大洋相。
沈棠宁想道谢，可话还没能说出口，虞景闲却是突然无声偏头看了一眼已经先一步走在前头的曹子轩的背影。
沈棠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见着身边的人微微摇头。
那意思是，不要惊动前头那个人。
兹事体大，的确是不太好说。
沈棠宁暗暗想着，到底是无声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