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到底是回了宫。
沈棠宁先一步去见了沈母,纵然此刻眼前种种景象,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他们已经从九厄当铺那让人倍感混乱的世界里抽离了出来。
可她到底还是不安。
她必须要亲眼见到人才行。
虽有当今陛下仔细授意,要人认真照看着,可沈母因为忧心女儿,整日里吃斋念佛,如今瞧着却是比之前在乡下时还要瘦削得多。
沈棠宁来得急,一应消息并不曾抢先被传过来,以至于沈母冷不丁瞧着眼前人时,不自觉顿了一顿。
“沈棠宁?”
听出她话语里的试探之意,沈棠宁不由得身形一颤,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脑子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回荡着小丫最后的那一声叹息。
沈棠宁是知道的。
那人最终不曾彻底陷入疯狂,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在沈母那儿无意间得了些此前从未曾亲历过的暖意。
正也是因此,沈棠宁才得以有机会脱身。
只要想到这儿,沈棠宁的那颗心便时刻惴在高处,落不下,停不了。
此次九厄当铺历险,与其说是对沈母及曹子轩发难,倒不如说是借势向她发难。
所有的事,原本都该是冲着她来的。
沈母又喊了一声,沈棠宁倏然回神,忙不迭道,“是我,娘,我回来了。”
说话间,她已经快步跑了过去。
沈母伸出了手,不由分说将人紧紧地圈在怀里,由不得她动弹分毫。
饶是周遭被人紧紧地笼着,着实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沈棠宁不敢挣扎。
她怕自己稍一动作,便会让眼前的人,失了心底里那微弱的希望。
她知道,沈母无时无刻都不再盼着她快些回来,这位妇人说不准还已经将眼下种种全部都算在了自己头上。
若不是她一意孤行,非要救下那个在路上撞见的丫头,一行人又何至于有如此劫难。
“我回来了,一切都很好,您别担心。”
沈棠宁也不管此刻沈母究竟是否听得进去,只自顾自地说着。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也不知说了多久,沈母才总算渐渐找回了些精神,又似是后知后觉一般,冷不丁回想起来如今自己的狼狈模样,找补似地做了好一通解释。
这突兀的一幕,更是让沈棠宁不自觉恍惚了好一阵子。
和沈母相处良久,虽不是亲生子,可沈棠宁却也能摸得透眼前人的脾性。
若不是担心到了骨子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在自己面前示弱的。可现如今,她不单示弱了,甚至还渐渐开始将沈棠宁视作自己的主心骨。
诚然,这是岁月更迭下的必然产物。
过去沈棠宁也曾试探着提醒过一两次,可每一回这人都充耳不闻,为此她还忧心过好一阵子。
但不成想,只这一朝风云变,一切就有了不同寻常的光景。
“娘,您能再跟我说说当日的事吗?”
及至沈母情绪稳定,沈棠宁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郑重其事地又开了口。
她清楚,虞景闲必然也会继续深入追查,这个案子十之八九还会落到曹子轩的头上。毕竟那位可不单单是虞景闲最为信任的下属,还是本次事件的亲历者,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好的第一人选。
可沈棠宁却是总也觉得,事情未必如他们想象的那样简单。
破局的关键在她。
换言之,此番劫难,眼下才刚刚开始。
可这一切都不过是她基于旁观了小丫那惨淡一世后的猜想,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以佐证,以至于沈棠宁根本就不敢轻举妄动。
她只是有一种直觉,若非虞景闲愿意豁出自己的性命来护,她沈棠宁根本就再没有可能和沈母如眼前这般贴坐着说话。
骤然听着沈棠宁的问话,沈母有些愣神。
事实上,此间种种她已经解释过了,其中一回还是和虞景闲亲自说的。她原以为,沈棠宁早便已经从虞景闲那里得了答案,却没成想,她还是问了一回。
大抵是瞧出了沈母眼睛里不自觉闪过的迟疑,沈棠宁笑吟吟道,“陛下倒是跟我说了一些,但我还是希望可以听娘亲您自己告诉我。”
话至于此,横在沈母心头的不安,不由得轻减了许多。
此番沈棠宁来得急,沈母虽是因着她的出现而不自觉激动,但如今好不容易沉静下来,却也不免开始担心沈棠宁此来不见有人提前通报,会不会是和陛下闹了不愉快。
若是换做从前,沈母会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但如今虞景闲赫然已经成了那高高在上,任谁都不再能轻易指摘的帝王。
从前他还是镇魔卫副指挥使的时候,沈母就曾因为沈棠宁和人交往过密而始终提着一颗心,但现如今她眼见着这两个数次出生入死,心底里的不安却是不见半点和缓。
但,沈母也清楚,沈棠宁绝不会贸然文化,她之所以开口,大抵是察觉到了什么。
若是能够帮得上她,别说是一次次地回想从前那些事,就算是要让沈母豁出性命,她也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又一次听沈母重述过往,沈棠宁远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仔细小心,她并不愿意轻易就错过哪怕丝毫的线索,等她说完还不忘将自己的一应疑惑径直摆在台面上,好教人再仔细回忆分析。
故而,此番回溯确实比沈母此前所经历过的每一回都要耗费心神,沈棠宁暗暗记下,末了还陪着沈母一块用了饭。
不知是因为耗神许久,还是因着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沈母的胃口显然比之前好了许多。
沈棠宁虽是东虞国师,但到底是个没架子的,加之她比谁都清楚,沈母能有如今这段时日的安宁,不单靠着的是虞景闲的仔细筹谋,还有身边这些宫人们的细致照应。
等伺候沈母睡下,她转头又郑重地向众人道了谢。
这一幕,实在是让所有人始料未及。她们心有戚戚然,并不敢贸然生受了沈棠宁的谢意,可推诿的话还没能有机会说出口,却听眼前人一字一顿地道,“此刻我非国师,不过一个不孝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