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见状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僵尸过不了河，此时的她没由来觉得庆幸。但如她一般，心底里隐隐生出几分劫后余生似的怅然滋味的，却不在少数。
少年人最是喜形于色。
他大抵是太过振奋，才不住地和那一身白衣的老人家念叨，“他们过不来，我们安全了。”
“太好了，总算是把这些麻烦的东西给甩掉了。”
他言语间满是欢喜，但一旁的白衣老太却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让人探不透心思，沈棠宁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望过去时，那人总也会不自觉移开视线。
次数多了，沈棠宁便也只得讪讪然收回视线，兀自四下张望。
虞景闲落在最后，倒是将沈棠宁这一赧然的姿态看了个真切，为免她愈加尴尬，他索性便主动与那撑船的老翁攀谈起来。
“老人家，您今年高寿啊？”
虞景闲浅笑着开了个头，倒也并不全然在意那人是否会认真应对，毕竟他之所以开口，不过是想缓释沈棠宁的情绪而已。
虽说她并不曾和那老妇人说话，可数次眼神相交，却又忙不迭避开，总也会让人不由得心生猜忌。更不消说，他们这几个人从初次照面开始，便委实诡异地很。本就是全无信任的陌生人，还不知要在这河上漂流多久，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维系着表面的太平。
他冷不丁开口，将第五人拖进来，虽未必能让另外两人信服，可到底算的上是将场上的局势搅和得更乱一些，也好分散那两人的注意力。
“五十有五了。”黄衣老翁径自答道。
末了，他还轻叹一声，“年岁大了，再找不到其他营生了。”
这冷不丁的一句，却是让虞景闲好一会儿都不知该如何应对，沈棠宁骤然间听着这句，竟也不由得有片刻恍惚。
五十而知天命，年近半百的人，原本该是含饴弄孙好不快活。可眼下这老人家却是依旧不得已始终为生计而奔忙。
沈棠宁和虞景闲虽是并不曾径直追问出声，却也在这只言片语里嗅到了许多无可奈何。
“您在这河上撑了多久的船？”虞景闲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转而再问道。
他并不曾径直追问这老人家的境遇，而是转而谈及周遭，“那林子瞧着就不甚安分，您住在附近不怕吗？”
虞景闲一字一顿，问得再郑重不过，可那老翁似是并不曾将他的不安放在心上，只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道，“我这一辈子几乎都在这河上过了。”
顿了顿，他又兀自叹息了声，“这林子是不安分，多的是您几位方才遇上的僵尸与棺材，可也是门不错的营生，几十年了，我便是靠着来回撑船养活了一大家子。”
话至于此，沈棠宁眼前倏地就显露出了一副眼前人过往数十年间来回往复不停奔忙的辛劳模样。
普通人的艰难生活，沈棠宁好歹见识过两辈子了。
虞景闲毕竟也曾有过全无倚仗的苦日子，倒也并不难想见其中艰难。
但最是让两人意外是，不远处那一老一少听着老翁说话，却是并不曾表现出过多的愕然或是叹息。
他们只自顾自移开了眼，瞧那阵势，说不上是铁石心肠，可也还是让沈棠宁因着这一突兀的动作而不由得暗自生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思量。
她隐隐意识到，这两人大抵与这位撑船的老翁乃是旧相识。
而他们此刻之所以彼此默然而视，各自端着一副茫茫然陌生的姿态，大抵是生怕让她和虞景闲瞧出什么来。
又或者是，这中间还有什么是他们所不知情的。
若是后者，倒也好说，但倘若不偏不倚正是前者，沈棠宁却是不敢再贸然往底下想。
要知道，她和虞景闲走到如今这一步，其中大多都是她的主张。
棺材林的确是教人应接不暇，可虞景闲身处其中未必没有自己的思量，无论他因着什么缘故最终选择听从她的安排，沈棠宁却也始终都不敢因此托大。
她自诩谨小慎微，但现如今看来，只怕是早在一开始，就已经一步步落入了某个不可预设的圈套里。
现如今，他们身在局中，自是不可能轻易避开。
至于后头的事，大抵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棠宁兀自思量的当口，虞景闲却是已经从和那老翁的攀谈之中了解到，如今他家里唯有一个垂髫小儿，祖孙二人仅靠着他撑船渡人谋生。
好容易到了岸边，四人还没来得及下船，那老翁便又忙不迭补了一句，“几位往后若是需要渡河，只管来寻我。”
往后？
她可是再不想来了。
沈棠宁暗暗想着，但面上到底是不曾轻易显露，而是任由虞景闲神色自若地应许下来。
“在下记着了，今日多谢老丈。”
说话的功夫里，虞景闲躬身朝人行了一礼，而后又递上了一粒碎银算作工钱。
沈棠宁远远瞧着，不由得心底一颤。
要知道，虞景闲可是从东虞皇宫里急匆匆赶来的，且不说这人收到她和曹子轩的是信函时是何推断，能在短时间内放下朝堂之事赶过来就属实让人惊骇地很，没成想这家伙居然还能腾出功夫来换些碎银两。
自然，沈棠宁最是意外的是，在这副本之中，竟然还真能有那么多需要用到银钱的地方。
要知道，她此前亲历过几轮，但却是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这一环。
然而，那老翁却是没接。
他径直将虞景闲递上前的银子又往外推了推，“相逢即是有缘，今日不为生存，只当交个朋友。”
倏然听着这一句，虞景闲不由得怔了一怔。
一旁的沈棠宁也不由得愣了好一会儿，毕竟此前听着这老人家说了些家事，他们无一例外都认定他如今最需要的，便是能好生活着的银钱，但偏生他自己拒绝了。
“老人家，这是您应得的，且收下罢。”
沈棠宁思量了片刻，到底还是开了口，“只当是我们给您孙儿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