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盛的时候,两人还能端着个架子在田间地头闲坐。
可他们到底是没能在外头耗太久。
无他,每一次抡起锄头,都可能卸掉半身力气。这对于如今全无进益的两人,尤其是沈棠宁是莫大的煎熬。
虞景闲几乎是毫不客气地便止了这人胡来的念头。
“先回家歇着,我再四下去找找。”
虞景闲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他显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沈棠宁什么都没得吃。
明知艰难,可他到底是不可能轻易放弃,此刻便也只能尽可能想着还有些什么旁的法子来做应对,哪怕只是暂时将就一下也是好的。
“不行,”沈棠宁哪里会不知道虞景闲的意思,正相反,几乎实在那人开口的刹那,她就明白,“要回去的话,得一起。”
这一句沈棠宁说得再坚定不过,虞景闲拗不过,便也只能由着她。
直等到沈棠宁因为疲累困倦沉沉地睡去,虞景闲才又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老人家来者不善,虞景闲曾无数次懊恼自己棋差一招,现如今仅剩的法子也不过是尽力补救,但至于是否有效,还得看他今日收成如何。
临走前虞景闲颇为不安心地回望了一眼,屋内静悄悄的,沈棠宁已然熟睡。
该说沈棠宁本不敢昏睡,她着实有些后怕。
怕再次入梦,又怕醒来时照旧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然而,许多事情根本就由不得她。
沈棠宁到底还是睡着了。
这一次,梦里的她在马车上。
“兄弟几个都精神着些,等办完了这趟差事,老爷有赏。”
沈棠宁睁开眼的时候,听见的便是这一句,她下意识掀开了帘子,瞧见不远处这迎风飘着一张王字旗。
这大抵是王家的商队。
脑子里倏然闪过这一念头的时候,沈棠宁便即刻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
那被梦境支配的恐惧倏然间席卷全身,沈棠宁顾不得多想,只下意识想要拒绝这所有的一切。
哪怕这梦实在真实极了。
除却她因着意外胡乱跑过来求救这一部分外,沈棠宁无疑又将她前来日月村前的事情经历了一遭。
遇上商队,将就着过了一晚,且又借着他们的车马前行,半道上还得了一张据说可以躲开九厄当铺的附身符。
沈棠宁曾仔细把玩了许久,她自是明白这东西和后来转送给那老头的一模一样。
尽管沈棠宁曾经后悔过,她也曾设想过倘若从来一次,并不愿再将平安符交给他,然而身在梦里的时候,无论沈棠宁如何挣扎,她到底是没能拗得过既定的现实。
一切照旧还是依着原先的是进程在走。
她借着王家商队的庇护,好容易才到了山脚之下,也又一次在那客栈里栖身,期间照旧遇上了好些渡厄者。
而后,她依旧决意只身前去日月村。
自然,毫无意外的,沈棠宁一路遇上了许多的同行者。
他们大抵都是渡厄者。
饶是沈棠宁起先就已经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但最是让她惊愕的是,自打进了那日月村,她就再没见过那些人。
沈棠宁不止一次好奇过,既然有那么多人风风火火地往日月村而去,为什么没能遇见。
但彼时的沈棠宁无暇顾及其他,比起那些不知姓名的同行者,最是让她骇然的,莫过于冷不丁闪过脑海的那个念头。
她想杀人。
杀了那戴着斗笠的家伙。
这念头来得突兀,大抵是在沈棠宁初见那老者的刹那,才冷不丁映射进她的脑海。
心念一起,沈棠宁便不再有半点迟疑。
她几乎是不由分说兀自冲了上去,就连沈棠宁自己都好半晌没能从惊愕之中回神,更遑论其他人。
沈棠宁虽存了杀人的念头,可毕竟是全无准备,如今的她唯一可以依凭的,也不过是胸中那一闪而过的愤怒罢了。
但仅凭着这满腔的愤怒,想要取人首级显然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所幸的是,沈棠宁出发前还预备下了一把匕首,那是她我为应对未知的风险特意安排的,算得上是她最后的凭仗。
若是依着沈棠宁原先的盘算,非是生死危急关头,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可事到如今,她实在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沈棠宁这股子杀人的心思着实来得突然,故此那老头全无预料,面对冷不丁冲到自己跟前的女子,虽也不由得有些恍惚,但到底是没能及时应对。
那下意识间的转瞬恍惚,让沈棠宁愈发坚定了心思,只想要人性命。
她的确得手了。
一手遏着老人的咽喉,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匕首。
只消沈棠宁再进一步,这人大抵就没了性命。
然而,就在这最为关键的一瞬,沈棠宁却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望着手里的匕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那是一种大抵无法用言语解释的茫然滋味。
而往后发生的事,却是愈发让沈棠宁始料未及。
她记不清自己究竟怔愣了多久,但沈棠宁始终记得,她终究是再没有继续原先的动作。
她顿在原地,冷不丁回想起来,眼前种种好似一场幻梦。
沈棠宁记得自己曾无数次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却始终不过徒劳。
可在当下那一瞬,也不知是不是她曾在无意间偏头扫见了匕首之上莹莹泛着的光亮,亦或者是她在那一刹那间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沈棠宁记得,自己只错愕了一瞬。
再下一秒,她便卯足了劲儿不由分说强自咬了舌头。
那是一种几乎带着些鱼死网破劲头的挣扎。
可沈棠宁不得不赌。
倘若当真被梦魇攫住,她所能做的,便也只能豁出一切去争取醒来的可能。
尽管,其中的些许手段多少会有些让人无从招架,可她别无选择。
沈棠宁几乎是存了死志的,那一刻的她已经倏然回想起来曾在日月村里经历的种种,只是她没成想,从前那一应的美梦,现如今却成了属实荒诞的一幕幕。
重历一回,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