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靠梦杀人对吧?”
不等那食梦貘应声,沈棠宁便又自顾自说出了自己推论。
“至于先前在我们面前张牙舞爪地说要杀人,想报复都不过是为了后来的事做铺垫是不是?”
沈棠宁一连追问了许多,可那食梦貘却是始终一言不发。
虞景闲在一旁始终都眉头紧蹙,他一方面没能明白沈棠宁到底是从何推断出这一切的,一方面又不得不仔细凝神盯着那所谓食梦貘的动静。
他能看得出来,这家伙分明是在强压着自己的愤怒。
不论这家伙到底是人是兽,冷不丁被人如此这般毫无保留地掀开老底儿,想来是任谁都不能轻易招架的。
果不其然,盛怒之下的食梦貘换了本体,骤然间成了个异兽的姿态,他心底里积蓄着的诸多力量也终于在顷刻间爆发。
那是无论沈棠宁亦或者虞景闲此前都不曾设想过的局面,毕竟在此之前任谁都没有亲眼得见过食梦貘的本体。
饶是沈棠宁已经将他的真实身份猜了七八成,可也着实不曾料想到如今眼前的情势。
那一刻,她和虞景闲都不由得变得不安起来。
先前为了强制控住那老家伙,他们几乎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到底是已经好一阵子水米未尽,此刻的沈棠宁和虞景闲分明都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在强撑着。
面对这根本就不在预料之内的变故,那一刹那间,两个人心底里几乎同时涌现出一样的念头。
那便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护对方。
虞景闲和沈棠宁默契地朝着对方狂奔,彼时的他们心底里已是再没有旁的念头。
但没成想,那食梦貘轰然爆发,却并非是要与他们二人为难,而是有意将其强行送出日月村去。
沈棠宁已经快要靠近那食梦貘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恍惚间紧紧地拽住了什么东西。
也是在那瞬间,眼前突然一片迷离,沈棠宁一时间根本就看不清,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那一刻她心底里仅剩的念头也不过是要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松。
事实上,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隐隐有种感觉,那应该是属实食梦貘的。
沈棠宁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可倘若她和虞景闲还是不得不分开的话,她暗暗想着,或许可以借着手里这东西,逼迫噬梦兽帮自己找到人。
那一刻,沈棠宁分明是存着这样的心思。
但不成想,睁开眼时,她当即就遇上了虞景闲。
那人也和自己一样,为眼前的遭遇有一瞬恍惚,不为旁的,只因此前全然不曾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我们真的离开日月村了吗?”
明明已经站在山脚下,可沈棠宁却还是不自觉有些恍惚。
彼时,她身边唯有虞景闲一人而已,至于此前曾和他们几乎同时进入其中的人,却是一个都没出来。
“他们会怎么样?”
虞景闲凝神仰头盯着那至高处好一阵子,半晌才突然开口。
尽管他并不曾点破,可沈棠宁却是登时就明白了。
“或许,他们早就和日月村的其他村民一样,都……”
后面的话,沈棠宁再没继续往下说,但虞景闲又何尝不明白呢?
食梦貘虽是异兽,或曾吸取过天地精华,可一旦被九厄当铺席染,其中诸多变故便不再是旁人可以轻易设想的。
一旦它失了本心,便可能让那不明所以的百姓们不自觉沉浸其中,哪怕是他们之中或许也有像他和沈棠宁这般,本是下意识想要拒绝的人存在,可在对方层出不穷的试探和设计之下,只怕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可那些人一旦放松警惕,其下场便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沉醉在那些虚幻的梦境里,一点一点被食梦貘毫不客气地蚕食,最终再不能醒来。
沈棠宁没能说出口的话,大抵便是如此。
不单是他,就是虞景闲也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接受这一切。
毕竟,为此牺牲的,从来都不只有原先那些日月村的百姓,还有数百名存着想要积蓄力量重新活过的渡厄者们。
在他们一步步走到日月村之前,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艰险。他们懂得的九厄当铺的艰难,却也委实积攒了些破局之法。等到虞景闲寻到机会,得以最终将九厄当铺连根拔起的时候,那些人,也无疑是虞景闲最好的助力。
但现如今,却是一个不剩。
“唉。”
沈棠宁察觉到身边人不无凝重的心绪,便先一步叹息了声,“为这些无辜的人,默哀片刻吧。”
她倏然的提议让虞景闲不自觉顿了一顿。
诚然,冷不丁获悉这些人凄惨遭遇时,他一时有些回不过劲儿来,他原以为沈棠宁也是一样的,毕竟她曾有好几次欲言又止。
可不成想,这丫头却终究还是比自己先一步从那股子无法言语的失落里抽离出来。
不单如此,她甚至还能调转头来安抚自己的情绪。
虞景闲不无惊愕地望过来的时候,沈棠宁已是不自觉正了正身形,端出了一副严肃姿态,郑重其事地朝着日月村的方向,躬身三拜。
虞景闲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动。
除却为沈棠宁如今这一举止震慑之外,更多的是应接不暇。
饶是虞景闲早便知道沈棠宁是个时不常就会让自己惊艳的女子,可骤然间瞧着眼前这一幕,却还是不自觉心下一颤。
要知道,如今的沈棠宁可再不是从前京中一个小小的官媒女,而已经是东虞国的国师。
一如沈棠宁自己说的那样,她现如今的身份赫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换言之,沈棠宁的原本不至于要做到如此地步。
但她还是做了,且还是沈棠宁自己提出来的。
三拜之下,沈棠宁还不忘兀自调转头来,一字一顿地对虞景闲道,“陛下是东虞国主,默哀即可。”
这倒是和她先前说的话不谋而合。
也是直到这一刻,虞景闲才倏然意识到,原来那话当真是说给他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