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轩离宫的时候，脑子里也曾不自觉回想过方才在御书房里不经意瞥见的画面。
沈棠宁静静地立在一旁，毕恭毕敬的，举手投足间早已经不负往日那样的熟稔与亲厚。这样的疏离和尊崇，曹子轩之前就见识过。
沈棠宁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告诫自己，也训诫四方。她是东虞国师，和虞景闲之间，只剩下家国大事。
只是，这个念头冷不丁蹿出来的时候，却还是让曹子轩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旁人或许不知他们经历了什么，可曹子轩却分明是和那两位一同披荆斩棘的，诚然，他没能亲眼见着沈棠宁不由分说兀自拉着虞景闲离开的那一幕，但事后听他们陛下说起，品咂出那人言语间依旧是止不住的错愕滋味时，小曹大人却是笃定，国后之位终究都只能是沈棠宁的！
这些天来，他也不止一次地在等。
等虞景闲昭告天下，宣布废除先前的诏令，也在等他打定主意，最终将沈棠宁匡扶上那让世间女子无不艳羡的位置。
然而，让曹子轩失落的是，虞景闲始终不曾提及此事。
从九厄当铺离开之后，沈棠宁偶尔回到朝堂，至多也不过是陪着虞景闲一道仔细分析该如何肃清因舒清婉而起的一应祸端。
虽说现如今那人尚不见踪影，但那一手藤蔓委实出神入化，不说朝中众人，单是虞景闲自己甚至都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人下了套。
朝堂上短暂恢复清明后，虞景闲倒也曾经追问过沈棠宁，她究竟是怎么推断出藤蔓所处的位置，又是如何断定，就连曹子轩都中了招。
沈棠宁给出的答案简单而直白，“猜的。”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实在是没有办法帮着虞景闲作为借鉴用，正也是因为她说得过分直白，以至于硬生生断了某人想要继续追问的心思。
既是猜的，便是全无倚仗。
就算是沈棠宁当真一板一眼，郑重其事地搬出了一大堆的理由，也未必能尽数让人信服。
虞景闲问这话，为的就是寻一个全民戒备的可能。可沈棠宁这云淡风轻的一句，无疑是在用别样的手段提醒自己，舒清婉其人手段非比寻常，纵是被识破了一次，下一回也依旧能悄无声息，半点不惊扰旁人。
换言之，单是防备，他们根本就应接不暇。
最好的手段，便是将那人斩草除根，这也是当初沈棠宁决意一把火烧而焚之最紧要的缘故。
虽说老祖宗有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沈棠宁却总觉得，水井里的那一战，舒清婉已经避无可避。尽管她最终隐了身形，再难寻见。但沈棠宁却始终笃定，那人一定就在附近。
正也是因此，她才会再三要求曹子轩将那处仔细巡视，不可遗漏哪怕一星半点的线索。
幸而，曹子轩的确发现了异样。
冷不丁蹿出来的新苗，便算是预兆。
“你当真觉得，她还活着？”
事到如今，虞景闲哪里还可能不明白沈棠宁的心思，可他却也明白，如此行事委实冒险。
现如今他们无疑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片经历过烈火灼烧的地盘，无可否认的是，如此调度不过是因为他们再没发现其他可疑之处。
“你觉得，她会这么轻易就死了吗？”
沈棠宁不答反问，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睛里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虞景闲闻言不由得愣住，好半晌都没有出声。
舒清婉这人既是身负异能，便注定没那么好对付。
这一点，虞景闲自然也是认同的。
可对于沈棠宁罔顾了其他一应可能，只一门心思盯着一处的行径，虞景闲始终持怀疑态度。所幸的是，纵然心有疑惑，他到底是从不曾制止。
和虞景闲的恍惚迟疑不同，曹子轩因着前头那一次的发现，倒也的确对那舒清婉多有警惕，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里总也不时有个声音在喊。
会出现的，一定会的。
如此又是半月，这一日曹子轩如常到访，在沈棠宁的建议下，他随身带着一根枯枝，并在其上做了记号，为的是记录每一根被他发现的绿色植株的高度。
“懂了，一旦超过了记号所在的高度，就必须要重点关注。”
这一点，沈棠宁并不曾点破，但曹子轩如何能不懂。自那一日起，曹子轩将那一根枯枝守得跟个宝贝似的，无论谁来都不准靠近。
镇魔卫的一众兄弟不知其中缘故，没少因此打趣，可曹子轩从始至终都像是没听见一般，全然不曾在意过，只三令五申任何人都不能对那枯枝动任何不该的心思，否则军法处置。
只那不容置喙的一句，登时将众人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思兜头浇灭，再升腾不起哪怕半分的心思。
这一日，曹子轩依循着先前的经验仔细检视过去，本以为全无异样，却不想竟是在僻静的角落里冷不丁发现了一小粒翠绿的枝芽。
小小的一颗，隐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这是舒清婉特意拣选的位置，为的就是不会轻易被察觉。
可没成想，她蛰伏了半月，好不容易才勉强探出个头来，却是即刻便遇上了正在前头弯腰躬身仔细检视周围的曹子轩。
“天杀的曹子轩，怎么又来了？”
“就这么点事，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为什么非要盯着这些藤蔓不放？”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因为虞景闲对你信任有加而多有迟疑！”
舒清婉显然是越想越气，对曹子轩，她终究是留了一手，毕竟虞景闲对他很是信任，真要是全无顾忌，最终的结果也只会适得其反。
然而，舒清婉显然也从不曾料想过，这人竟会穷追不舍，半点生路都不给她留。
若是早知道这曹子轩如此不讲情面，她又怎么可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去扶持一个全然听信于她的傀儡。
遗憾的是，纵是舒清婉如今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再想要卷土重来却也委实是不可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