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曹子轩恍神的当口,沈棠宁却是倏然一本正经地发问。
不容置喙的一句落下,她似是下意识愣了愣,又在短暂的迟疑之下意味深长地补充解释,“若是她,该如何?倘若不是,又当如何?”
诚然此刻的沈棠宁端的是东虞国师的身份,可这人立在虞景闲面前时,却是半点没有屈居人下的自觉,一字一顿间,全无半点恭敬姿态,更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曾仔细设想过,一旦舒清婉先前做下的种种被全数翻出来,眼前人曾下旨立她为后的事就成了绕不过去的麻烦。
她真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曹子轩偏头看见沈棠宁始终神采飞扬的姿态,到底是半晌都没有回神。他猜不透,也不敢猜。
迄今为止,曹子轩已经记不得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认知,究竟被这人毫不客气地打破过多少次。
从沈棠宁单枪匹马闯入镇魔卫找虞景闲要说法的那一刻开始,这人骤然瞧着实在不怎么出挑的女子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着世人眼里的权威。
人人都道九厄当铺艰险无比,沈棠宁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厉害的,可哪怕是好几次在其间遇险,她也从不曾动摇分毫。
曹子轩记得真切,每每虞景闲遇到难处,他硬着头皮去求的时候,沈棠宁都绝不迟疑分毫。
她没有一回不是豁出了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得帮着虞景闲一道安然无恙地走出那阴云密布的困局。
自然,虞景闲待她,也是一样的。
正也是因此,他们才能用自己的性命庇护彼此,偏生这样炽热的情感,和曹子轩同虞景闲又有着鲜明的不同。
那两人言语间,似有始终都不曾宣之于口的眷恋。
脑子里轰然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曹子轩傻眼了。
他还记得,自己急吼吼跑去五仙属地的时候,得知虞景闲已经立后的消息,所有人都不由得变了神色。彼时沈棠宁虽是刚保全了性命,可到底是不曾因为那场意外而丧失记忆,可偏偏她是唯一一个始终镇定非常的人。
要不是老胡他们一个劲儿巴着自己连番追问其中情由,曹子轩甚至还怀疑是不是他根本就没透露分毫?
诚然,那并非是虞景闲的吩咐,不过是曹子轩自己在当下那一瞬,福至心灵一般下意识脱口而出的一句。
如今想来,当时他之所以会有如此举动,也不过是受制于人。
舒清婉她就是故意的。
明知道虞景闲心里存着另外一个人,所以才要想方设法在那人跟前为自己正名。
御笔亲批,昭告天下,那是虞景闲给她的承诺。自古帝王一言九鼎,话既已出口,便再没有改换的余地。
舒清婉之所以急着在沈棠宁生死不明的时候,逼着虞景闲做出决断,要的便是这一份无可撼动。
事实上,虞景闲如今所有的茫然无措,正也是因此而起。
按理说,舒清婉其人现如今已不在深宫,加之刘府内外的一应变数已经让许多朝臣不自觉起疑,这本该是虞景闲趁势而为,揭开那人身上的一应伪装,且推翻从前决断的最好时机。
但虞景闲没有这么做。
曹子轩猜不透这人的心思,但却还是将虞景闲的一应迟疑看在了眼里。他不是帝王,自也就没有办法真切地感受身在其位的艰难。
他始终坚信,虞景闲身为东虞之主,最是知道分寸。
说起来他还曾为沈棠宁如今的尴尬处境而心疼纠结,只是心底里所有的不安在倏然听见这人和虞景闲毫无芥蒂的对话时,骤然消散。
当事人都不介意,他着急个什么劲儿。
曹子轩自是不知,那一日沈棠宁在副本里拉着虞景闲离开时,两人便已经将前些时候的种种误会和意外解释清楚了。
“我知那不是你本意。”
沈棠宁开口便是这直白干脆的一句,话音落下身边的人登时不由得愣住,好一会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手误伤沈棠宁一直都是虞景闲心底里始终都过不去的坎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那都不能成为他对沈棠宁出手的理由。
天知道虞景闲有多恨这样不可控的滋味。
九厄当铺肆意弥散的时候,他控不住。身在其间,几次濒死的时候,他别无选择。虞景烁给他留下的那一大堆乱摊子没有一样不让他头疼。
可纵是艰难,虞景闲也勉强撑过来了。
自然,仅凭着他一个是远远不够的。最是让虞景闲庆幸的,便是这其中永远有沈棠宁作陪。
事到如今,虞景闲已经再难回想起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对沈棠宁存了别样的心思,但他必须承认,每一次心神恍惚的时候,都是这不容置喙的沈棠宁三个字将他从漫无边际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支撑着虞景闲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除了身为帝王的责任,便只剩下沈棠宁。
前路有多艰险,虞景闲心知肚明。他也曾放任沈棠宁离开,只为护她安好,毕竟跟在自己身边实在危险重重,但她却是迎难而上,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和自己并肩而战。
虞景闲自是不止一次地止不住欢喜,可心底里却也没少因此惴惴不安。
有沈棠宁作陪自然是极好的,但这也无疑意味着,虞景闲时不常就要分出心神去顾她的安危。
纵然辛苦,可所幸他们一路走来,到底是有惊无险。
大抵是被那些侥幸迷了眼,又或许是并肩作战时的默契使然,虞景闲此前从来都不曾设想过,自己竟会成为那个失手伤害沈棠宁的人。
为什么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多少次午夜梦回,沈棠宁满身鲜血地立在自己面前,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直勾勾地凝神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的静默,足以让虞景闲脊背生寒,在睡梦里骤然惊醒,而后一夜难眠。
那些日子虞景闲实在过得浑浑噩噩,前朝麻烦不断,后宫又多了个实在惹人厌烦的舒清婉,年轻的帝王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彻底捆缚在龙椅之上,进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