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闲心知自己此刻当是该毫不迟疑地点头应是,只要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足以让沈棠宁彻底死心。
可眼前人明明才在不久之前言之凿凿地表示要陪着自己一起迎接风浪。
虞景闲这个国主做得憋屈,他身边鲜少有可信之人,沈棠宁和曹子轩都是为数不多亲亲自要求留下来的人。
既难得,又可敬。
虞景闲曾也不止一次地因此而感到欢喜。
再没有什么比这样全身心交付的信任更让人心神舒畅的了。
虞景闲也曾设想过,虞景烁之所以再没有办法继续坐镇,大抵是因为身边已经再没有任何可信之人。
因着冷不丁陷入了腹背受敌的为难境地,他才不得不铤而走险,选择以死遁来为自己争取那一丝卷土重来的可能。
比起他,虞景闲显然是幸运的。
旁的不说,单是沈棠宁一个,便是那人可遇而不可求的。
“伯母年事已高,身边不可无人照应。”
“朕是一国之君,当为万民思量。”
虞景闲终究还是没有勇气直面沈棠宁直白而坦荡的炽热目光,可他也清楚,今时今日,他必须要给出自己的态度,唯有如此,才能让沈棠宁彻底安心。
“陛下有命,棠宁不敢不从。”
沈棠宁躬身应下,不多时便告辞离去。
那十个字此后便不时萦绕在虞景闲的脑海,折磨得他夜夜难眠。
第二日,沈棠宁便上奏请辞,她毕竟是虞景闲钦封的国师,既然已经被毫不客气地一脚踢出了队伍,仔细说起来也的确是再没有继续枯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必要。
尤其,曾经的虞景闲还给了沈棠宁以绝对的自由。
说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丝毫不为过。
虽说虞景闲并不曾斩钉截铁地说出拆伙二字,可他眼下的行径倒也与分道扬镳别无二致。
沈棠宁无意让任何人为难,与其全无眼力见的继续僵持着,倒不如大方一点,说不准还能借这出人意料的一步棋,替虞景闲敲山震虎。
是了。
沈棠宁从来都没有质疑过虞景闲的一应决断。她当然确信,虞景闲早便已经在她和沈母身边安插了许多暗哨,可如此行事也不过是为了护她们母女安全。
至于前日朝堂上的种种,既是顺势而为,也是别有所图。
无非是沈棠宁如今还不能洞悉这其中的情由,可不管怎么说,虞景闲这一步棋,反倒是让她能有由头让沈母安心了。
她娘自从摆正了态度后,便恨不能寸步不离地守着沈棠宁,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那丫头就径自跑开了。
沈棠宁将她所有的谨慎不安看在眼里,虽到底是不可抑制地觉得好笑,却也免不了觉得温暖。
正也是因为心底里忍不住翻腾着的那一抹暖意,沈棠宁才能一遍又一遍地和沈母保证,“在没得到您的准许前,女儿是不会离开您的。”
可或许是沈棠宁之前做了太多先斩后奏的事,导致沈母对她的信任实在岌岌可危,这些日子,且不论沈棠宁如何言之凿凿,如何赌咒发誓,沈母都并不曾信。
这也着实让沈棠宁头疼了好一阵子,她甚至还想过要修书一封,将陈若雯找来为自己作证,但转念一想,沈母大概是早便猜到了她们两个丫头感情甚笃,依旧不会相信的。
为此,沈棠宁着实头疼了好一阵子。
她显然是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东虞生生生死死体验了个完全,可到头来竟是找不出一个可以为自己做背书的。
瞧这架势,谁见了不会感慨一句她混得惨呢?
但此刻却是不同了。
那封请辞奏章,是沈棠宁当着沈母的面写的。期间她娘还不止一次地伸长了脖子张望,沈棠宁见状,索性就先搁下了笔,只将虞景闲先前所言毫无保留地说与沈母听。
末了,沈棠宁总结陈词,“咱们的陛下再用不上我了,这封奏章就是最后的告别。”
她一字一顿说得坦然,可这话冷不丁钻入了沈母的耳朵里却还是隐隐生出了些旁的意味,“用不上了,就要你即刻修书请辞,这是什么道理?”
说这话的时候,沈母神色一凝,语调里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怒意,显然是为虞景闲如此行事感到不忿。
“需要你的时候,恨不能将天下都一股脑儿交给你来担,可如今不需要了,便只有这样轻飘飘的一句?”
看着眼前人赫然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沈棠宁到底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娘,您可千万收着些,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她故意板着脸,端出一副严厉姿态,但没成想,沈母却是半点没往心里去,继续高声喊道,“由着人去告!天下就没这样的好事!”
为自家女儿叫屈,沈母自是半点都顾及不上旁的,“就算他虞景闲是国主又怎样?人在做,天在看,他要是这般容不下你,那皇位想来也坐不安生。”
沈棠宁再不敢继续往下听,只忙不迭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先一步告饶道,“好了,您是我的亲娘,知道您心疼我,可您要是再这样全无遮拦,咱娘俩准保一会儿就被镇魔卫羁押了去,能不能有机会见到明日的太阳都不知道呢。”
“等我写完这道折子,便彻底闲了下来,到时候无论您想要做什么,女儿一定作陪!”
说话的功夫,沈棠宁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兀自将人往房里推,“天色不早,您早些休息……”
沈母冷不丁被人抢断了说话的机会,多少有些气闷,可沈棠宁方才所言,她终究还是听进去了的。
旁的权且不论,单就是她们母女两被人冷不丁参上一本,便注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就算是虞景闲私心里并不想追究,却到底是没有办法轻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们的意见。
所谓祸从口出,便是这个道理。
沈母不是不懂,只是偏巧见证了女儿的一应付出,所以才愈发为她如今的处境感到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