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闲一字一顿，问得果决，可对面的虞景烁却是始终翩然而立。
他显然是一早料到了会有如今这样的场面，眸子里没有丝毫的错愕与恍惚，甚至还莫名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正也是这样的姿态，反而愈发激起了虞景闲的不满。
哪怕是早便料定眼下的时局大抵都是这人提前算计好的，他也有些难以压抑心头的愤怒，说来也怪，毕竟他陷在这样进退不得的为难境地里，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过去许多时候，虞景闲总能径自搬出所谓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来劝慰自己，但这一次，他却是不想忍了。
虞景烁在自己面前从来骄傲，不为旁的，只因他自诩早便已经提前掌握了一切。
可是这人半点都没有设想过，他想要轻易从虞景闲手里夺回去的许多东西，都是眼前人联同沈棠宁、曹子轩等人以性命换来的。
倘若没有他们一次次以身犯险，九厄当铺给偌大的东虞带来的麻烦绝不仅仅只有眼前这些。这其中利害，虞景烁不可能不知情。
正相反，这人可不就是因为心底里早已经将一切都仔细盘算好了，所以才专门拣着这个时候冷不丁出现。
虞景闲猜想，他求的不过是尽可能以最大的代价，达成自己所愿。
卑鄙小人！
虞景闲早便想骂了，可他没有。
除了一开始查到虞景烁或许和九厄当铺有不小牵连的时候，他一时气愤没能忍住，当庭呵斥了几声外，虞景闲再不曾和先帝红过脸。
事实上，那一次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要以死谢罪的准备。却不成想，临了虞景烁却是半点没有追究。
不光如此，他还告知了虞景闲他的真实身份，甚至还将江山托付到了他的手里！
所有的一切都不在虞景闲的计划之内，这几天，他翻来覆去地回溯过往，越想越觉得不对，这才没能压抑住，当着虞景烁的面彻底爆发。
但遗憾的是，虞景闲依旧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兄弟两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谁也没从对方手里讨要到什么便宜。
虞景烁依旧不曾如实告知其中原委，只在离开时，似是冷不丁回想起些什么东西，倏然折返回来，叮嘱虞景闲小心皇陵。
没头没尾的一句，让虞景闲心底的怒意更盛。
但最是让他郁闷的是，他根本就奈何不了虞景烁分毫。
就算是东虞皇宫，虞景烁如今已然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从不曾有过丝毫束缚。事实上，就算是虞景烁此刻当着他的面，坦荡而干脆地承受了自己假死一事，虞景闲也未必就能据此做任何文章。
九厄当铺一事，本就始终没个定断。
先帝死而复生，这消息无论落在谁的耳朵里，都不啻惊雷。虞景闲相信，绝大部分的东虞百姓不会在意，至于朝臣？他们或许巴不得能早些迎来比当今圣上更亲和有礼的主君呢。
于情于理，虞景闲都不占任何优势。
这也是他早前便知道的事，可纵是知道，他却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只可惜，他问了个遍，却也始终得不到任何答案。
望着那人潇洒远去的背影，虞景闲只觉气愤难平，索性又独自一人在校场上练了一个时辰。彼时的他却是全然不知，虞景烁虽是走得潇洒，但却偏巧被实在进不得深宫的沈棠宁给撞上了。
所幸的是，彼时的她并不如最初那样径直拦在宫门外，若是不然，怕是一眼就被虞景烁瞧见了。
虞景烁闲庭信步一般走出宫门的时候，沈棠宁正兀自窝在角落里，借着些边边角角的遮掩，将自己的身形藏了个大半。
这是她蓄意为之，不为旁的，只因一时间始终没有办法劝服所谓的守门人，她便只能寻一些不寻常的招数。
能遇上虞景烁，这的确是沈棠宁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
稍一思忖，她终究还是选择忙不迭跟了上去。
沈棠宁并不曾遮掩身形，且她心知凭借虞景烁的手段，大抵是不难猜到自己跟在身后的。与其遮遮掩掩，时刻提心吊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就算是被虞景烁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东虞可不是他虞景烁一个人的，且非要论的话，这位先帝可是因一己之私放弃了江山百姓，转头就将那一连串的烫手山芋一股脑儿地丢给了虞景闲。
旁的或许不知虞景闲刚登基的那段时日有多艰难，但沈棠宁却是听到过的。虽说当事人并不曾径直转述一切过往，但架不住他身边有个藏不住心事的小曹大人。
在他和沈棠宁尚且交好的时候，便已然将自己亲眼所见的种种深宫秘事都如实相告。故而，沈棠宁便成了为数不多的知情人。
依着她对虞景闲的了解，想来这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这些事情毫无保留地翻出来摆在明面上。更何况，就算是他说了，虞景烁也未必在意。
毕竟先帝从来只关心自己，至于旁的事，他实在是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沈棠宁这一跟，便跟出了京城。
越是往外走，人就越少。
眼见着周遭不由得荒凉了几分，沈棠宁脑子里却是骤然间蹿出了些迷离的往事。她记得，自己曾在京都郊外蒙受圣恩。
那时候她正被人追，眼看着就要躲不过去的时候，是东虞卫从天而降，说是奉虞景烁之命前来救护。
那时候的沈棠宁，左不过就是个借了沈母的庇护，又偏巧有几分说媒能耐的新人，按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惊动那久居深宫的虞景烁。
可偏生他还真就是听说过沈棠宁的名号，且就像早便安排了人手似的……
可惜，那个时候的沈棠宁远没有现在这样沉静，也就并不能即刻就抓住其中关键，只一门心思将虞景烁视作了明君，时刻敬仰着，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得见天颜呢。
但到后来，真正见了，沈棠宁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是失落且遗憾的。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见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