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却是不知，就在她不自觉沉浸在看好戏的姿态里时，曹子轩却是因为她下意识间的沉默而惴惴不安。
翰林院可是文臣重地，虽说曹子轩始终都不以为然，但却也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因此得罪这群近乎迂腐的家伙。
若是真将他们惹恼了，实在是没什么好结果。
且不管这么多，先出去再说。
这便是沈棠宁彼时唯一的念想，却不料就在她和曹子轩前后脚踏出书库后，眼前赫然多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对方全然无视因着心中思虑万千而不自觉精神恍惚的曹子轩，只始终直勾勾盯着沈棠宁看。
沈棠宁并非是没有被人注视过。
事实上，当她被虞景闲钦定为国师，随他一道上了早朝时，便已经经受过无数人的异样神色。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前头这个老人家虽不过孤身一人，可那灼热的眼神注视下，她心底里的不安却是被猝不及防地放大了。
那压力远比她接受满朝文武审视时还要更甚一些。
这是她此前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滋味。
若是换做往常，她或许会佯装不经意地径直避开，但现如今，身后无数百姓与朝臣还需要她来支撑，沈棠宁半步都退不得。
且不管来人究竟有些什么盘算，她避而不见便是了。
沈棠宁正这样想着，不料那老头却是先一步开口，“你跟我走。”
斩钉截铁的一声，让沈棠宁心中的不安更甚，偏生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尽可能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云淡风轻地浅笑着问一句，“阁下有何贵干。”
虽不过是简单的六个字，但沈棠宁说话间却是丝毫都没有隐藏自己的不快，换做任何人冷不防被人拦住了去路，都不可能有什么好脾气。
她显然是提前给自己找好了由头，若然那家伙胆敢倚老卖老，她便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了。
“你得立刻跟我走。”
对方只是再一次冷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沈棠宁听了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些。
就在她想要出声呵斥的刹那，曹子轩却是骤然间如梦初醒，“这位是孔家的老太爷。”情急之下，他只能忙不迭将人拉到一旁咬耳朵。
沈棠宁却是着实不明所以，什么孔家下的，刘家的，管他是什么来路，跟她沈棠宁有什么关系？
“你最好还是跟着去一趟，孔家人应当不至于胡来。”瞧出了沈棠宁眼底的茫然，曹子轩却是顾不上多做解释，毕竟，孔家白胡子老头现在看着情绪可算不得太好。
小曹大人心想，他应当是太久没有体验过被人如此干脆利落拒绝的滋味了，以至于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若不是平日里多少听到过一些有关这位爷的些许传闻，曹子轩也不可能如此应对。
“行吧，我权当卖你个面子。”
沈棠宁倏然开口，她丝毫不作掩饰，将对这个人的鄙夷写在了明面上。说话的功夫，她便示意曹子轩先一步往前，沈棠宁原本想着，自己只要静静地跟在后头就行，却没料到那白胡子老头分明已经听到了自己那掷地有声的一句，却偏偏还不肯死心。
“曹家的不配跟过来。”
不容置喙的一句落下，曹子轩尚不曾变了神色，一旁的沈棠宁却是多少有些听不下去了。
什么叫曹家人不配？
没有这位曹姓大人帮忙转圜，她可是半点面子都不准备给，就在她下意识想要替曹子轩争辩的当口，不想当事人却是自发地退后了一步。
眼看着曹子轩自己让开了路，赫然一副谨遵吩咐的阵势，沈棠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为旁的，只因她之前只见过这小子对虞景闲言听计从，但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换了一个人居然也能对他曹子轩颐指气使，偏生这个向来唯虞景闲之命是从的家伙，居然还真就答应了。
没出息。
她暗暗腹诽了一声，还没顾得上趁着这个当口奚落一二，曹子轩却是已经不时用眼神示意，无声地叮嘱她万万不能触怒了那位老人家。
瞧着他这般模样，沈棠宁心底的疑惑更甚。
虽说她游走京都的时日不比曹子轩漫长，但此前的确是鲜少听人说起过孔家，如今骤然被人毫无预兆地拦下，要说心底里没有半点迟疑显然是不可能的。
“曹大人是奉陛下之命跟着我的，必须寸步不离，您要是有异议，便去圣驾跟前说罢。”曹子轩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在自己连番叮嘱之下，沈棠宁竟还依旧没有半点收敛，甚至还寸步不让。
“既如此，那便跟着罢。”
也不知是沈棠宁说得太过笃定，还是曹子轩本就可有可无，在沈棠宁的再三坚持下，小曹大人到底还是幸运地与二人同行。
“烦请先生带路。”
沈棠宁难得恭敬地往后退了退，既然对方已经给了自己个台阶，她自是不可能倨傲着不作应对。
两人在他的指引下，兜兜转转到了一处地窖，沈棠宁毕竟是第一次来翰林院，一时间有些吃不准他们是否已经在不经意间离开，扭头便低声询问身边的人。
曹子轩摇了摇头。
还没离开？那就是还在翰林院内？
但这地方为什么会莫名奇妙设了地窖？沈棠宁想不明白，最是让她意外的是，这老家伙带着他们来的地方，怕是连翰林院主事都不知情。
她和曹子轩这一路跟上来，途中可是连一个当差的都没见到。不是这翰林院空荡荡的再无一人，而是他分明有意带着他们避开了所有人。
孔家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棠宁心底里有太多疑虑，但彼时的她却委实有些顾不上了。不为别的，只因这藏匿在僻静角落里的地窖着实让人惊诧非常。
通体白玉，浑然天成。乍一眼望过去，还以为是将一整块玉细心雕琢成了镂空的模样，供人驻足观瞻呢。
沈棠宁只瞧了一眼，便不自觉顿住。
一旁的曹子轩也是一样的。
老爷子却是镇静得多，他半点没将身后两人的错愕姿态放在眼里，只兀自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