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虞景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将自己困在的皇陵，动弹不得，又寻衅滋事，非要让沈棠宁动手杀了自己，也不过想要借此夺走东虞的气运为那当铺里的腌臜东西延长性命罢了。
该说这一连串的布局实在精妙，若非是虞景烁如今尚在人世，他们这些人被无端牵着鼻子走到了此处时，只怕就再没有什么回头路了。
虞景闲从来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为虞景烁此前的假死脱身感到庆幸。
他还活着，那便意味着东虞皇族气数未尽，就算是这些家伙费尽了心机取了他虞景闲的性命，也始终无济于事。
想到这儿，虞景闲心底里便多少有了盘算。
可彼时的沈棠宁却是始终举棋不定。
杀一人可活两人，这无疑是一道最是经典的电车难题。诚然，现在摆在沈棠宁面前的麻烦足以简化成究竟是要沈母还是要虞景闲，却也依旧让她拿不定主意。
且不说那沈母本也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单就是虞景闲始终全无踪迹，外头那一众曾几次三番要沈棠宁舍身相护的东虞百姓，以及那始终梳理不出个所以然的一团乱麻，无论是哪一样，都让沈棠宁头疼。
偏生眼见着她始终做不下决定，那声响便不停地在耳边烦扰。
“沈母年岁大了，经不住折腾的。”
“你想想这些年来，她都为你付出了什么。”
“老人家就这么一点心愿了，你难道不该满足她吗？”
“你救不了所有人，能护着这一个至关重要的唯一亲人，已是再好不过，我劝你千万不要不识好歹！”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若是错过了，再想后悔可就太晚了……”
要么是没好气的凌厉催促，要么是倏然静默的喟然长叹，沈棠宁直觉脑子里倏然涌入了太多的声响，吵得她头皮发麻，愈发没了思考的能力。
但就在这时，沈棠宁听见了虞景闲的声音。
“动手，杀了我！”
掷地有声的五个字，如惊雷一般倏然而落。
沈棠宁倏地一怔，再下一刻，她动了。
和先前那下意识愣在原地的动作不同，沈棠宁兀自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便坚定不移地向着虞景闲走去。
她手里还依旧死死地攥着那把尖刀。
一步，两步，三步……
近了。
更近了。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刻，沈棠宁只消一抬手，尖刀便会刺破虞景闲的胸膛。
无人知道那时候的沈棠宁究竟在想些什么，但她的确抬起了手，径直往前递了出去……
“我要见我娘。”
沈棠宁说着，突然兀自收回了手，她冷不丁收敛了心神，举目四望，似是恨不能将藏在这附近的人都仔细翻找出来才好。
冷不丁听着这一句，躲在暗处的人不自觉怒骂一声，不得已，便也只好再一次将沈母推了出来。
“她在这儿。”
对方语气不善，想来是根本就没有想到沈棠宁会在这临门一脚的时候，莫名地摆了他们一道，“完了就赶紧动手，虞景闲身死之时，你们母女即可团聚。”
“若是再有迟疑，我便立刻杀了她！”
说话间，一道亮光骤然闪过，一柄短刀架在了沈母的脖颈之间。
沈棠宁当然不怀疑，自己若有半分迟疑，沈母便有性命之危。可她与虞景闲都是对沈棠宁而言再是重要不过的人。
一个是她喊了一年多的娘亲，虽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一个是她无数次生死相依的队友，更曾情愫暗生，无非是迄今为止还没能找到机会剖白而已。
正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要沈棠宁割舍哪一个，她都于心不忍。
“你杀不杀？”
沈棠宁兀自恍惚的时候，边上的人却是已经不耐烦了，他冷不丁拔高了音调，倏然一句逼得沈棠宁不得不回神应对。
她看看虞景闲，又不安地偏头望一望沈母，其中纠结再是鲜明不过。
虞景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哪里舍得看着她这样为难。
“杀了我，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原本就答应过，要陪着沈夫人过些安生时日的，虽是不得已迟到了几日，可只有你陪着，方才是最圆满的。”
言下之意，显然是要沈棠宁在他与沈母之间选择后者。
“我……”
沈棠宁喃喃开口，话还没说完，却是冷不丁听着身后传来曹子轩的呼喊：“我就知道你还没睡，以前还会搪塞内侍两句，今儿却是连个由头都懒得找了……”
沈棠宁猝然心惊，好容易凝下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又回到了最熟悉的地方。
身前还是那些没看完的资料，虞景闲和沈母已经消失不见，但偏偏她手里还攥着那把短刀。
刚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的一切实在太过诡异，沈棠宁顾不上曹子轩那老妈子一样的聒噪说辞，只兀自低头仔细审视着手里的家伙什。
那一定不可能是梦。
梦里的东西，哪里能成真呢？
骤然意识到这一点，沈棠宁便不自觉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敢再往深里想，只暗暗觉得庆幸，亏的是她方才迟疑了许久，不至于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不由分说取了虞景闲的性命。万一，她动手刺伤虞景闲，他就真受伤了，可怎么是好？
“你这手里……”
沈棠宁兀自恍惚，曹子轩并不觉得意外，真正让他诧异的，是这人手里的东西。
被他这么一打岔，沈棠宁到底还是从失神中抽离了出来，她简要说了自己先前的经历，意在拉着曹子轩和她一道仔细分析，但没成想，这位镇魔卫指挥使全部的注意力竟是根本就只集中在那短刀之上。
“这刀绝非出自寻常人家。”
他冷不丁蹦出这么一句笃定非常的说辞，倒是让沈棠宁无端怔愣了好一会儿。
但等到回过劲儿来，沈棠宁便忙不迭追问，“你可看得出来路？”问这话时，她语调里分明还带着几分掩藏不住的期许意。
不为别的，只因这是沈棠宁此前根本就没有想到的，被曹子轩这么一提醒，却是在无形中又挖掘出了一个可供探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