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轩恨不能为此做多番部署，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所有提前为隐藏身份而做的准备，竟是一点都没有用上。
曹子轩隐在人群中，提前换上了一身粗布短衣，他自称流民，不知从何处而来，只在不经意间踏进了西冥境内，凭着生的本能一步步走到如今。
这一路上，他和西冥百姓互相交换吃食，曾有好几次，他主动提出可以去狩猎。毕竟是镇魔卫出身，纵是在乡野林间，但凡是被他瞧上了的猎物，便鲜少有能逃脱的可能。可惜的是，每一次他猎捕成功，却也并不能大快朵颐。
毕竟，西冥广佛法。
正所谓众生皆苦，纵然腹内空空，可他们到底还是不愿意牺牲无辜的畜生来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
若是换做往常，曹子轩定会不屑一顾，可如今的曹子轩既是亲自给自己安了个不同寻常的身份，便也只好将过去种种一并丢开，就算是实在饿极了，他也不曾避开旁人独自享受。
也正是因此，曹子轩虽是个不知来处的闯入者，却也意外地能和西冥国人打成一片，又兼他毕竟是个脑子活泛的，凭着自己的本事在这异国他乡立足，也只无非耗费些时日而已。
最重要的是，曹子轩自己没有这样的心思。
劝说他于西冥安身立命的不在少数，但曹子轩却总是笑着推拒，他说自己虽失了从前的记忆，不知究竟姓甚名谁，走这一遭，既为活着，也是想要问一声因果，求个明明白白。
而这样的心思，正好便是和西冥佛法契合万全。
问因果，断前生。
自然，曹子轩的运势还不止于此。
就在他有心想要从底层开始，步步为营的时候，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一名重伤的高僧。
这事说来也巧，曹子轩毕竟是个外来者，在西冥地界根本就无半点藏身之所，尽管时不常就有人真诚相邀，可总也会被他用各式各样的由头推诿。究其根由，终究还是曹子轩想要在入夜之后，多方打探更多私密消息而已。
再者，在镇魔卫当值许久，他和虞景闲一道并肩接手过许多各式各样的任务，就地扎营，随时休憩乃是本性，曹大人时刻不敢忘却自己肩头的重责，又哪里可能会奢望时时处处有砖瓦荫蔽。
他不在意，更没所谓。
最大的遗憾，是接连查探了数日，却也始终都没能寻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查来查去，也只有他已然知晓的那些事。
但这一夜，却是大不同。
曹子轩原本只是想要找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歇脚，既是放松心情，也不愿被任何人打搅。只没成想，就在他循着记忆又一次往深山老林而去的时候，半道上竟是听见了些细细簌簌的声响。
有人。
脑子里倏然闪过这一念头的时候，曹子轩便有意识压低了呼吸声，兀自立在原地，不动如山。
虽是深夜，瞧不见前头的阵仗，可镇魔卫的训练中，最不缺的便是让底下人在极为复杂的情势下，再三权衡，仔细分析，以做出最终评断，且不可暴露自身。
曹子轩虽未必如虞景闲那般谨慎小心，可也毕竟是从许多次艰难困苦的任务里，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如今又坐在了那人从前的位置上，若是没点实力，又当如何服众？
曹子轩便是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对方离他有些距离，且似是十分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事情，尚不曾发现他这头的动静呢。
他当然希望能近距离凑上前去看个真切，只是又实在担心因着不清楚前头的形势而胡乱动作，多少会打草惊蛇。加之依他如今的身份，的确是不敢胡来，再三权衡之下，到底还是决定留在原地，静观其变。
“动作快些。”
“千万做干净些，万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了。”
“大哥，只有一件袈裟……”
断断续续的，不时有声音传来，仅凭着这只言片语，曹子轩很难断定对方一切行径的根本目的。
所幸的是，这并无伤大雅。
仅是袈裟二字，便让曹子轩不由得面上一喜。
在这之前，他一直在试图寻些由头，好让自己离那所谓的佛教正统更近一些，虽说西冥和东虞一直都挨着很近，两国之间的文化也始终彼此流通，可架不住小曹大人从来都只喜欢舞刀弄枪，对旁的什么始终都没什么耐性，故而也就实在对此知之甚少。
若非是这一路上他时刻端着一副求知的姿态，凡是见到了人，总会不自觉跟上前去仔细交谈两声，有意无意地拼凑出了些浅显的认知，怕是根本就不可能撑到如今。
但要是他能救下那袈裟的主人，再虔诚表示一番，是不是就可能略过了那一大堆没营养的铺垫？
小曹大人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事实上，他很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实在不多。
他在西冥多逗留一日，虞景闲在东虞便多一分牵挂，幸而自己全然不曾失掉记忆，时至今日始终能时不常将这一路的发现仔细纪要后秘密传回。
曹子轩无法想象，要是连自己也在这西冥失了踪影，断了消息，虞景闲当如何自处？
如今摆在面前的，便是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泼天机缘，虽莽撞了些，可曹子轩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什么人！”
他冷不丁拔高声响喊了一嗓子，配合上内力，本就是严词厉色的一句，在寂静的夜里登时就染上了些旁的滋味。
骤然听着这一声，前头的人毫无意外地生出了慌乱的心思。
曹子轩听着他们下意识间惊慌无措地喊了一嗓子，仔细环视周围，却到底是什么都没发现，几人胆战心惊地凑在一起商议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跑为上。
曹子轩以轻功飞身而至，因着那些人已被那突兀的声响乱了阵脚，故而半点都没发现旁的动静。
及至他们慌张四散而逃，曹子轩这才终于现身。
但真切地瞧见了眼前的阵仗，小曹大人到底还是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