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立个字据?”
沈棠宁凝神扫过眼前众人,神色不变,但说出口的话却还是不自觉冷了几分。
她当然能理解这些大夫们心中的不安与迟疑,事实上,但凡还能有些旁的法子,她也是万分不愿看着沈母涉险的。
只是,事到如今,她已然没了别的选择。
“还是说,诸位当真觉得,这满天的神佛比杏林妙手更可信?”
沈棠宁这话,更是惊得众人不由得脊背生寒。
无他,面前这些人里可是有不少出自太医院的人。他们能力不济,治不好病,以至于京都人心惶惶,无奈之下有人投诚于菩萨座前,尽管人人都知那不过是虚妄,但却总也想着,借那一分虔诚,博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纵然渺茫,却总也好过无计可施?
可当沈棠宁真就在他们面前毫无遮掩地将这一层遮羞布撕开的时候,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治病救人,解除痛楚,是他们这些致力于行医救人的大夫们立下的宏愿。诚然,无可否认的是,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踩在无数前辈的臂膀上,借着那一本本厚重的医书,一个又一个曾被证实过切实有效的药理方子才走到了今日。
但抛开了那些,自己真就是个废人了吗?
未必。
至少,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愿意轻易承认自己是个无能之辈,尤其是那几个在太医院当值的老家伙们。
“沈姑娘可是当真愿意眼看着令堂为此豁出性命?”为首那人迟疑了许久,到底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声。
沈棠宁惨然一笑,“自是不愿。”
轻飘飘的一句,带着太多的无可奈何,沈棠宁神色惨淡,更是让跟前众人束手束脚,却听下一秒,她又兀自厉声道,“可我们母女如今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顿了顿,沈棠宁怅然补了最后半句,“若我沈家的牺牲,能换京都万家平安,想来也是功德一件。想来,我娘也是愿意的。”
话音刚落,沈棠宁便兀自伏在桌案边,挥笔立下字据,寥寥数语,便将往后种种都一并算在了她的头上。
要大夫们想方设法营救的是她,不论结果如何断不追究的还是她。
至于跟前这些个曾好半晌都只敢面面相觑的大夫们,不过是迫于无奈,被她强自要求,不得不为。
总归一句,若有万一,全是沈棠宁一己之过,与旁人无尤。
干干净净,利落非常。
沈棠宁将这字据交于众人一并看过,又落了血印,这才教他们放心不少。
“如此,我等自当竭尽全力。”
得了大夫们的保证,沈棠宁却是依旧不敢轻易放松。她得趁着这当口,尽量多去换些银子来,病症繁复又全无头绪,想要寻到应对之法,纵是集结了这许多人,若是没能提供后续的坚实支撑,也不过徒劳。
更为要紧的是,沈棠宁自己还有要事,她是断不可能守着京都寸步不离的。
若是虞景闲没昏迷,她怕是早便已经抽身去往西冥了。且不论那流言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这一趟她显然是无论如何都非去不可。
左右现如今沈棠宁已经恢复了记忆,便也就无惧继续遗忘。
就算真是又一次忘了,她也能继续想办法重新回想起来!毕竟是有过经验的,她相信自己办得到。
而彼时身在西冥的曹子轩却是半点都没料想到东虞现如今陷入了这样大的麻烦里,他正凭借着自己关门弟子的身份,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深入其中,为的也不过就是能彻底揭开一众西冥百姓毫不犹豫选择信仰佛法,却被利用背后的奥秘。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仅是他那位高僧师父那谨慎小心的做派,便足以让他生疑,更不消说,跟在那些僧人后头,曹子轩瞧见的无一例外都是那些人小心翼翼的模样。
至于虔诚,倒也的确是的。
无论僧侣百姓,都是如此。
曹子轩从前总追着人问情由,百姓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落在了那些个僧人口中,便只剩下了一句高深莫测的不可说。
曹子轩最不怕的便是这不可说,不可说之事,可看可听可查。
只消是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些细枝末节的由头,小曹大人便能顺藤摸瓜,一路查个彻底。
虽说现如今他的身份的确是水涨船高,好不让人艳羡,但私心里却也是始终都提着一颗心,并不敢对眼前这些人存着些什么不该的心思。
毕竟,周遭无一例外全是西冥人。而曹子轩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东虞镇魔卫。
除了好不容易打探到那些僧人们卯足了劲儿想要镇压的是些足以搅得西冥从此陷入一片混乱的恶魔外,曹子轩倒是从来都没放弃过要继续寻访失踪兄弟们的消息,但说来也怪,明明他自己这一路走来并未曾遇上什么大麻烦,偏生在他之前来到西冥的探子却是一个都没影。
真是奇哉怪也。
曹子轩动用了一切的手段,可到头来却也终究不过徒劳。
这才是最让他想不明白的事。
而曹子轩却是不知,此刻正也有人虔诚万分地往西冥而来。
来的正是和沈母一样,无端患病的东虞人。因着各方大夫都寻不出个可靠的法子,京都内外又常有关于西冥的传言,他们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来求份平安。
事实上,在他们刚做这一决定时,分明是连半点迟疑也无的。单是瞧着那阵势,想来任谁都不可能觉得其中有异。
偏沈棠宁不这么看。
她的确也有心想要亲自揭开流言,瞧瞧那幕后的始作俑者究竟是什么人物。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棠宁明白此去依然凶险非常,但这却是并不能就此阻断她的决定。
无他,虞景闲如今全然不知外头情势几何,谢青玄又莫名十分推崇西冥佛法,另一头又是沈母奄奄一息,且不论为了他们当中的哪一个,沈棠宁都别无选择。
然而,混迹在这西行的人群之中,她却是半点都不敢放松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