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宁一字一顿，说得坚定而郑重。
或许正是因为她过分凝重的神色，反而让原本佝偻着身体的老人家不自觉生出了几分怜惜意。
毕竟是个女子，倘若异地而处，她自己也未必能做的比眼前这丫头更为妥帖。再加上，自己早已经提前在这牛棚内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置了好多陷阱，除非这丫头会飞天遁地之术，否则是断然没可能轻易从她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正也是因为这些缘故，她到底还是冷不丁扬起了举着刀的手。
在刀光骤然迸溅的刹那，沈棠宁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不敢看，也不想看。
尽管彼时的她心底里已是不自觉有了些盘算，但毕竟前一刻还在不遗余力地摆出一副弱小的姿态，眼下自然也得顺着既定的安排继续往下演。
说实话，老婆子突然扬起手动作并不在沈棠宁的预料之内。
她的确在想办法说服这人解开自己身上的束缚，可迂回的说辞毕竟尚且不曾完全落在实处，换言之，眼下这冷不丁的一幕多少有些让人意外，不自觉闭上眼睛不愿目睹，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她生而为人无意识间的一种本没有多少价值的自我保护。
咔。
咔。
接连两声，沈棠宁闭着眼睛仔细感受着周围的变化，她清楚地知道，刀没有落在自己身上，且是准确无误地被砍在了绳子上。
那原本横在她手腕间的束缚力量骤然消散了。
她离自由不过一步之遥。
哪怕已经真切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沈棠宁也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整个人就像是不自觉愣在原地一样，居然好半晌都没有出声。如果不是不久前她才刚刚言之凿凿地在那人面前做出过郑重承诺，怕是会难免被误会是个哑巴。
显然，老婆子也根本就没想过她会这样。
万分戒备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却始终不见她有什么动作，到头来还是自己先按捺不住，没好气地催促了声，“赶紧吃！”
冷不丁的一声，激得沈棠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整个人下意识一阵激灵。
“谢谢大娘。”
尽管有人不停催促，可沈棠宁到底不是饿死鬼投胎，得先仔细说声谢谢才好。且不论真假如何，既然这老婆子一口咬定自己是她买下来的，那这救命之恩，便得时刻记着。
沈棠宁当然知道，这世上绝没有天上掉下馅饼的好事。眼前人救她，大抵也存着些别的心思，在不曾完全摸清楚一切情由之前，她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这是她从睁眼发现自己很可能被丢进了九厄当铺副本的第一念头。
毕竟，如今的副本体验，和从前却是全不一样了。
虽说那时候的渡厄者们无一例外是想要以命换命，可毕竟是只与自己有所牵连，但如今却是硬生生和国运勾连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八个字骤然听着或许轻松，可一旦落在头上，便是重若千钧。
但偏偏，如今不单是她，而是每一个东虞百姓，乃至于周遭各国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必须要接受这一份以生命为代价的考验。
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全无预兆地落在自己头上，也无人知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事。
沈棠宁自己亲历过，这感觉便更是骇然。
事实上，正也是因此，她才更希望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能比从前更小心，更谨慎。
一旦她沈棠宁失败了，便会有下一个人不得已被送到副本中去，倘若是个心智尚且没有完全成熟的小孩，可不就是无谓的牺牲？
“最后警告你一次，别想跑，你走不出去的！”
临走前，老婆子还是没好气地警告了一句，沈棠宁自是听出了她话语里的威胁意，却恍若不觉，只再一次笃定而坚决地点头应允，“我是您买下来的，没有您的吩咐，我就在这儿守着，哪里也不去。”
一字一顿，坚定果然。
“你最好是。”
老婆子闻言便懒得再多看她一眼，自顾自拎着刀出去了。
她没忘记关上门，沈棠宁目送她离开，从始至终都没有向前一步。她始终都留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棠宁的确没想过要跑。
尤其是在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时候跑。
离开是必然的，但到了那个时候，她必须已经将当前所有和她相关的人和事都仔细梳理清楚。
老婆子显然也注意到了沈棠宁的动作，无可否认，当初咬着牙最终斩断了沈棠宁身上的束缚时，她心底里并非全无半点迟疑。
就算是提前在外头做了些部署，可毕竟是没有办法做到时刻提防。
沈棠宁此刻的配合，多少让她有些意外。
但老婆子终究是没有轻易表现出来，至少，沈棠宁没注意到。
事实上，就算是她亲眼瞧见了，大概也没什么不同。
又是一阵老旧的吱呀声，沈棠宁知道，这是身后的门再一次关上了。
确认周围再无旁人，她才蹲下身来仔细打量那人送过来的吃食。
黏糊糊的一碗，肉眼瞧着根本就看不明白那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沈棠宁本就没什么食欲，冷不丁扫见这东西，只觉愈发反胃，根本连看都懒得看了。
为了尽快转移视线，沈棠宁自顾自走到了水槽前。
说是水槽，其实不过就是牛棚边上的那一长溜的饲槽而已，吃的喝的，一股脑儿都往里头倒。
沈棠宁运气不错，这槽还是满的。
尽管水色骤然瞧着有些浑浊，但一低头，多少还是能让她辨析出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沈棠宁有设想过，既已经沦落到被牙子拐卖了，便注定是个可怜出身。就算是提前知道九厄当铺想来又鬼斧神工的本事，却还是十分好奇自己就可能会被糟践成什么样子。
但只一眼，沈棠宁却是即刻顿住。
不为别的，她瞧见的根本就不是自己。
不是她沈棠宁，而根本是另外一个人。
人不是她自己，沈棠宁只是将自己的意识暂时依附在这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