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泠朵直觉头皮发麻，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可架不住整个人昏沉沉的，始终都没有力气。
她记不清自己到底浮浮沉沉多久，脑子里满是与宋珩之间的种种牵绊，尤其是后来那些年，宋珩只身坐在高处，身边却无佳人作伴。
甄泠朵记得，她曾好几次想要凑到那人身边作陪，可不管怎么努力，却也只能停驻在与宋珩一步之外的距离，再近不得分毫。
她试探着伸出手，或也能触及到再熟悉不过的面庞。
但偏偏，宋珩却全然不可能注意到她。
甄泠朵回眸，能望见那空无一人的大殿，也能瞧见满朝文武郑重朝拜，她甚至能撞见刘煜与宋珩因为政见不同而多有争执……
从前那无法触及的一切，现如今全然在她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流转。
甄泠朵记不清自己到底在宋氏王朝盘旋了多少年，可现如今这一切却仍是全无半点保留的在她脑海中上演。
“朵朵，该醒了……”
耳畔倏然响起一声悠远却温柔的呼唤时，甄泠朵直觉始终悬着的心没由来地颤了颤。
只那刹那间，甄泠朵脑海里原本那一应从不曾显露出半分的如夜一般的沉寂世界里，倏然落下了一道悠长的光。
她下意识间循着那光明所在的方向望去，却只在转瞬间便不自觉闭上了眼。
无他，甄泠朵处在幽暗的世界里太久，一时间有些无从招架这样刺眼的光芒。
“朵朵……”
甄泠朵记不清又过了多久，她听到了一声轻唤，再然后她耳畔萦绕着的，竟是一曲悠长的小调。
但许是因为她心神恍惚，以至于未能听的真切。
一曲罢，她才总算在那悠长寂寥的叹息声里睁开了眼。
“小懒虫，你可算是醒了。”
睁开眼的刹那，甄泠朵听闻一声轻笑。
她下意识抓住了那只主动凑上来的手，掌心在那布满老茧的手上来回摩挲。
甄泠朵不想放手。
她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实在攥得太紧，反而惹那人微微皱着眉头，嗔怪了声，“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拽着外婆的手不肯放。”
“外婆！”
倏然听到那一句时，甄泠朵下意识喊了出来。
但许是因为声音里有着无从掩藏的紧张与不安，反倒是让身前的小老太太又不自觉眼里堆笑。
“在呢，在呢。外婆守着我们朵朵呢。”
意外的，甄泠朵得到的是一句从未曾料想到的笃定答复。
但饶是如此，甄泠朵却不敢贸然全信。
她依稀记得，外婆离开了，而现如今她该是孤身一人。
“外婆，你没骗我吗？”
眼见着甄泠朵神色恍惚，小老太太虽有些许愕然，可到底还是没有放在心上，只笑吟吟与她玩笑，“看来是彻底睡迷糊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甄泠朵一听，脑子里倏然一个激灵。
只在刹那之间，她突然又记起来另外一桩要紧事。
“外婆，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个曲子，那唱的是什么？”甄泠朵忙不迭追问。
“那呀，是一支旧曲子，今儿个算是你的摇篮曲吧。”
外婆伸手点了点甄泠朵的额间，眉眼间满是宠溺的笑。
“那曲子……您能再唱一遍吗？”
甄泠朵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总算鼓足勇气问道。
可说这话时，甄泠朵的神情颇为凝重，却到底让外婆有些恍惚。好在，她并未拒绝。
稍一沉思，便依着甄泠朵所请求，又重复了一次。
曲子倏然响起的刹那间，甄泠朵几乎是想也没想便闭上了眼，她无法跟外婆直言，在那一刹那间，她心底里冷不丁划过一道深深的印痕。
尽管看不见具体的方位，但那刹那的心疼，却深入骨髓。
“可怜芳草生，无处话凄凉……”
好不容易等外婆唱罢，甄泠朵这才又有勇气睁开眼，明明整颗心还不时乱颤着，但她仍是小心翼翼的追问道，“外婆，这曲子唱的是什么故事？”
甄泠朵拼命想要表现出淡然模样，可在问出这话时，言语间却总也少不了一阵胆寒。
事实上，初听到这首歌时，甄泠朵恍惚以为这分明就是写给她与宋珩的。
有山野间初见，有后来三两年触手可及的幸福，也有后来的离散，与京中重遇。当然还有后来她与宋珩诸多求而不得的遗憾。
芳草丛生，却奈何无处话凄凉。
这便是后来那几年，甄泠朵与宋珩不得不面对的生活。
隔着生死，纵是尚能瞧见同样的风月，可到底不再是一样的心境了。
“外婆，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甄泠朵恍惚了片刻，才又郑重地追问了一句。
听着这话，外婆笑了。
她特意抬起手在小丫头跟前挥了挥，等甄泠朵不自觉顺着她的视线游走时，才给出了最笃定的答案，“这不很清醒吗？”
“可……可我好像就在这曲中，分明经历了这里头一模一样的事。”
大抵是因为甄泠朵自小与外婆相依为命，从骨子里便信任这唯一的亲人，她皱着眉头，没有半点迟疑的将先前所经历过一切全数如实相告。
从她喜欢上远来的书生，到被宋珩救下，再到后来的种种。
无一例外。
甄泠朵谈及往事时，心也总是会不自觉揪在一处。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遗憾和痛楚，裹挟全身，让她无处遁逃。
等故事说完，甄泠朵这才不无茫然的抬眸望着外婆，“外婆，你相信吗？”
外婆没说信，却也不曾直言不信。
她轻叹了一声，转头便将甄泠朵径直揽入怀中，不时轻扣着她的背做安抚，“你呀，许是方才睡得太过深沉，才一时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等过些日子，也就都好了。”
外婆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
可甄泠朵却是不知道，究竟要等到何时。
最初那几日，她脑子里关于过往的种种是那样清晰而不容置喙，她甚至还能将其中细节丝毫不落下地转述出来，但渐渐的，那些清晰的影像慢慢消散开去。
再然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