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很顺利。
至少,医生是这么说的。
老太太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儿子便即刻快步上前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他们接二连三地追问了不少问题,直到被医生毫不客气地打断,“手术很成功,但病人毕竟年纪大了,现在还很虚弱,需要多休息。”
甄泠朵听得出来,医生说这话的时候,多少是带着几分克制的。
言下之意,便是不许他们继续叽叽喳喳搅人清净。
那一刻,她心底里是鄙夷的,甚至还着实替那医生头疼。他的发心自然是好的,只可惜人老太太未必这么想。
能有机会被她最是喜欢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地环绕着,她心底怕是别提有多快乐了。
可偏偏有人不长眼,非要断了她这份美好。
也亏得是现在老太太麻药劲儿还没过去,否则指不定会怎么抱怨呢。
但显然,如今那人究竟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毕竟是刚从手术台上下来的,不论她从前有多灵巧,现如今也不过是可怜的刀俎上的鱼肉而已,分明连半点选择权都没有。
这样想着,甄泠朵没忍住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幸而,彼时其他人已经默契地先一步越过了宋珩和甄泠朵,径直推回病房去了。
除了宋珩,并无任何人察觉到。
“还回去吗?”
甄泠朵好容易收敛了心神,勉强做了些表情管理,这才上前追问道。
“这会儿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得掉。”
宋珩神色淡淡,他当然也半点都不喜欢被困在这儿,可连手术全程,他们都静默着等下来了,现如今若是不由分说扭头就走,注定要惹人非议。
与其继续为了那不必要的麻烦和人浪费唇舌,倒不如淡然一点。
可任谁都没有想到,他们这一等,竟是等到了深夜时分。
夜色降临,宋珩直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又一次被抽离,那一瞬他心底是不安的。
不单是他,甄泠朵也忧心地紧。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甄泠朵全部的心思总不自觉落在宋珩身上,根本就无暇顾及其他,她整个人竟是还维持着人身,没有像以往那般,因着运势过低而不得已陷入昏迷。
“你怎么样?”
躲在无人的角落里,甄泠朵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追问。
宋珩颓然的摇了摇头,却是不愿让甄泠朵过分担忧,“我还好,现在最重要的是你。”
宋珩可没忘记,甄泠朵可以维持人身,原本靠的是他。
可此刻他明明已经没了能耐,而甄泠朵却无半点异样,“七日之期好像还没到,你现在有感觉到任何不舒服吗?”
被他这么一提点,甄泠朵才倏然意识到不对劲。
然而,就算是她好不容易沉下心来,仔细感受了好一阵子,却也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没有。”
“我不觉得有任何不对劲儿。”
得了她再三的保证,宋珩悬着的心这才不由得放下了些。
“那就好。”
宋珩始终端着往日那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可甄泠朵却委实有些不安,“反正老太太现在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就先回去罢。”
甄泠朵有种直觉,医院里不太平。
尤其是入了夜的医院。
“来不及了。”
宋珩悠悠然的一句,让甄泠朵的心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自觉回神去看,可下一秒却是被宋珩强自揽入怀中,生生断了她自己亲眼扫视周围的可能。
“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不看也罢。”
宋珩依旧是他素日里那副淡淡的姿态,可大抵是因为没了傍身的本事,甄泠朵直觉这人早已经没了从前那份淡然自若。
他举手投足之间,虽已经尽力想要表现得淡然,可总也还是会不自觉紧张。
同样的姿态,甄泠朵此前也曾撞见过。
毕竟,如今每日夜里,宋珩都是这般模样,可今天究竟和先头不同。
没了那间让人不由得感到安全的房子作为遮蔽,宋珩和甄泠朵几乎算是全无倚仗地站在人前。
若是有人借机发难,他们还不知能不能有机会避开。
甄泠朵当然希望这一切不过是她自己胡思乱想,并不会切实发生,但只瞧着宋珩如今的模样,她也清楚,躲不开的终究还是会来。
“没事,我保护你。”
明知宋珩看不见她的脸,可甄泠朵却还是不自觉摆出了笃定姿态,一字一顿的说道。
她和宋珩早便已经是相互扶持着一同向前的亲密战友,甄泠朵已经被宋珩护着太久,如今也该是时候站出来了。
但遗憾的是,甄泠朵到底是没有得到宋珩的肯定答复,最终打破他们之间难得寂静的,是一声满是鄙夷的冷笑声,“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阴恻恻的,言语间是无法忽视的恨意。
甄泠朵没有动。
宋珩环着他的力气远比先前更大了些,似是不安,又像是无法轻易放手。
就在甄泠朵还兀自思忖着想要搞清楚宋珩当下的真实想法时,却是被身后冷不丁的质问声吸引了全部的神志。
又是那老太太!
甄泠朵心念一动,不由得无名火起。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起手反抗,尽管尚且不知道眼下这具身体可以撑得住多久,但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宋珩陷入危局。
哪怕是拼个鱼死网破,她也务必要找个空档将宋珩安好无恙地送出去才好。
这几乎已经成了自那一瞬之后,甄泠朵脑子里的唯一的念头。
宋珩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甄泠朵的愤怒,事实上,就算是他,在骤然间听到那一句呵斥声的时候,也着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等好容易听完了老太太的控诉,得知她是不满于宋珩和甄泠朵始终扭扭捏捏,并不肯在第一时间为她支付医药费。
“凭什么要我出?”宋珩不以为意的冷哼了一声,不多时,清冷如冰霜的反驳声紧随其后。
他一字一顿地,毫不客气的全数丢到了老太太面前。
“不是早就知道我不孝了吗?非要我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如果说老太太的质问是阴冷,那么宋珩的反驳便是清冷疏离。
对方似是没有料到,竟是有片刻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