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众人算不得陌生。
昨日柳姑娘也是这么做的,无非是那时候她行事并不在此地,油纸伞捅的也并非老头。非要论的话,那时候的甄泠朵还是众人怀疑的对象,而这一次,她却摇身一变,成了那随时边上众人群起而攻之的前排围观者。
这变化无疑是突兀的。
幸而彼时所有人注意力都不自觉集中在那被甄泠朵和宋珩卯足了劲儿努力隔绝余下众人的老头身上。事实上,陡然间听着从这头传来的声响,撑花镇上下无不惊错万分。
无他,只因任谁都不会想到,主动提出收容他们二人的老人家竟也会抢在所有人面前,冷不丁对甄泠朵和宋珩发难。最是让他们无法理解的,还是那两人此刻端着的那副坚决姿态。
旁的权且不论,单是那份收容的情谊,本也该是不至于被轻易磨灭的。可如今不可撼动的现实摆在他们眼前,却是根本就容不得他们不往深里想。
只是,没成想,还不等撑花镇众人从错愕之中回神,柳姑娘却是不由分说抬手捅了人一刀,只这一幕,便惊的所有人不自觉愣在原地,好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毕竟是硬生生将人当胸捅了个洞,只眨眼的功夫里便血流如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弥漫的血色里竟是冷不丁又蹦出了只猴子。
猴子意为凶恶,无论是甄泠朵还是宋珩都是已经领教过一回的,此刻再遇上,总也不至于如初遇时那样惊慌无措。可边上的撑花镇村民们却还是不自觉露出了惊恐模样,倒像是好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宋珩和甄泠朵瞧着周围人这般姿态,面上虽不曾显露分毫,但私心里却是多少有过些思量的,无非是眼下还不是仔细追究的时候。
宋珩当着所有人的面,云淡风轻的和甄泠朵配合着将那满地的猴子血一并收集了起来,一举一动之间从不曾有哪怕片刻的纠结或是迟疑。
无他,唯手熟尔。
毕竟,在那远离了喧嚣的僻静处,甄泠朵和宋珩早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埋头做了多少回了。
左右都是猴子血,究竟在哪儿采的,好像已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拿去,趁还来得及,加紧赶工……”
宋珩状若不经意的将手里的猴子血递了出去,边上的工人们见了,却是迟疑着不敢接手。甄泠朵不自觉抬眸,冷不丁扫见这一出时,只觉没由来心头一紧。
倒不是为了旁的什么,只生怕她和宋珩这般全无顾忌的阵仗会吓坏那些好容易才从错愕里回神的可怜人。
她也的确从来都不曾设想过,宋珩竟会这样全无顾忌,加之这人行事之前更是从来都不曾仔细提过,以至于甄泠朵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等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再想要转圜已经根本就来不及了。
所幸的是,工人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之后,倒也总算有人试探着接了过去,宋珩手上一空,甄泠朵悬着的心也总算倏然落在了实处。
原以为一切彻底尘埃落定,此事便也算是暂时揭过了。但没成想,不过转瞬的功夫,却是又有工人急匆匆折返回来,小心翼翼的梗着脖子说,“血太多了……”
倏然听着这一句,宋珩和甄泠朵几乎同时偏头去看。
诚然,彼时的他们也全然不知道下一瞬可能会发生什么,但显然他们已经顺着摆在他们面前的一应线索,尽可能的走到了眼下这般田地,若是在这个关口,又莫名其妙被人毫不客气的堵住了去路,无论换做是谁都不可能释然。
血太多了?
无可否认,这的确是甄泠朵和宋珩此前根本就没有设想过的问题。
的确,为了寻求一切可用的材料,他二人都默契的选择了绝不轻易浪费的根本原则,正也是基于此,他们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面不改色的将地上的血收集起来。
甄泠朵原本以为,比起她和宋珩两个门外汉,余下的工人们当是清楚具体配比的。毕竟,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染料中的血腥气味,尤其撑花镇数百年来皆以此为传承,按理说那些或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当只传族人才是。
可现如今,他们心中那点笃定的猜想,被身后那些突如其来的紧急呼喊彻底打破,那一刻,要说他们心底里没有半分懊恼,到底也是假的。
可这两人却是实在别无选择,既不可在这紧要的关头冷不丁蹿出来指点江山,又实在没有办法做到视若无睹。毕竟单是如今那些染料,也是他们耗费了极大的精神才终于寻到的,倘若就这样莫名被人径直毁了,可实在是太过懊恼了。
所幸的是,还不等他们从纠结中缓过劲儿来,柳姑娘却是冷不丁喊了一嗓子,“做红伞!”
这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委实让周遭众人都不自觉愣了半晌,无他,只因所需的东西都是早便已经通知下去的,就连那浅粉色的油纸伞也是柳姑娘自己的意思,可现如今距离婚礼不过眨眼的功夫,却冷不丁换了要求,实在是让人应对不及。
倘若说这话的人不是柳姑娘,而是其他任意一个撑花镇村民,只怕是会即刻被人群起而攻。
但偏偏,这是柳姑娘自己的意思。
话至于此,宋珩二人原以为变数至此便算终结,但没成想,众人短暂的错愕之后,却是一股脑儿连声劝说柳姑娘再三思量,“姑娘三思!”
“姑娘,可不敢胡乱决定呀,既然已经定下了要做浅色的,万万没有临时改换的道理。”
众人说这话的时候,无一例外全是一派恭敬的姿态,可饶是他们挖空了心思,一连想出了数个托词,柳姑娘却是始终不曾动摇。
“做红伞,就这么定了。”
“诸位不必再劝。”
及至她阴沉着脸,一字一顿的落下这一句,跟前众人讪讪然移开了眼,再不敢轻易搭腔。
甄泠朵和宋珩隐在人群中,来回扫视了一圈,眼见着再无旁的变数,便像是个没事人一般,作势要跟着一道回工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