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匹骡子载着沉重的装备走在荒废多年的古道上,牵着骡子的几个人我见过,是住在镇上宾馆时找岳狩青的一行人,又多了一个寸头矮个子的男人,正是当时送纸箱给我的那个。他盯着我面色不善,想必我扔掉纸箱让他功亏一篑的事让他耿耿于怀。
岳狩青跟他们解释说接下来的路况很差,装备就地分了,骡子留在山外。说着把骡子上的东西放下来,挨个分拣。
我惊讶地发现每个人身上都配得有一把猎枪,岳狩青甚至在腰间别了一把手枪,难怪他们偷偷摸摸不敢走大路。连枪都费尽心思弄来了,这让我预感到这趟“夏令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除了一双登山鞋,岳狩青什么装备都没给我,我不觉得他是认为我不会从而不给我分配,极有有可能是在提防我。
山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碎石杂草丛生,一开始还有一条明显的路迹,随着我们越走越深,脚下的路消失在荒草丛中。
这时队形有所变化,由岳狩青和矮个子在前面开路,我在中间,身后跟着几个人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然而我慢下来他们也跟着慢下来,无论如何也不让我落到后面去。我只得保持正常速度跟紧岳狩青。
身后突然有人叫道:“快跑”,嗡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前面的人回头看去,不知道谁碰到树上的马蜂窝,指节大的马蜂密密麻麻像团黑雾,见人就蛰。
我的手背上落了两只,马上手上就鼓起两个又疼又痒的大包。一群人一边打马蜂一边往前跑,那团马蜂却跟见到仇人似的穷追不舍。
慌乱中不知是谁抓住我的手臂,拖着我往前,好几次险些被他拽倒。我只好尽量跟住他的脚步,快速越过这片崎岖的地形。
跑了好一气,身边的马蜂总算少了,我拍掉身上保留的马蜂,大口喘着气。脸麻得动不了,不用看也知道肯定肿成猪头。
拉着我跑的人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张脸青一块紫一块,嘴角到眼睛完全肿起来,挤得眼睛只剩一条缝,看不出原本长什么样,只能从他眼角一直到嘴角的疤认出他是岳狩青手下绰号叫“疤脸”的男人。
奔跑中我们和其他人走散了,“疤脸”打量四周不忘警告我:“别想跑,我的枪可不留情面。”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疤脸”在原地等了一阵子,不见人找来,于是决定带着我原路返回,看看能不能和大部队碰面。跟着落在地上的马蜂,我们又找回去,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我心想不对劲,停了下来。
此时阳光穿透密集的树枝树桠,将林子照得透亮,四周蝉声吱呀,吵得头脑发胀。我站在地上,抬头看到光斑晃得人眼花,忽然意识到什么,无尽的寒意从我心底涌上来。
“停下来干什么,快走。”“疤脸”在后面推了我一把。
“我们应该没有跑得那么远吧?”我问他。
“疤脸”愣了一下,终于发现不对劲。他拔出一把匕首在树上砍上两刀,白色的树液涌出来,他推着我往前走,不久,我们就绕回原地。
我抱着书包坐下来,说什么也不走了:“鬼打墙了,没必要再走了。”
“别开玩笑了,要是不在天黑前找到小老板,等天黑了鬼知道还会遇到什么。”“疤脸”把我从地上提拎起来,推搡着要我继续。
我自然不肯,绕了那么久还在原地打转,怎么想都有鬼,与其白费力气,不如坐下来想想该怎么办,便劝他说:“还是省点力气吧。”
“我为什么要听你这种小鬼的话?”“疤脸”的力气比我大得多得多,我被迫离开树干,被他丢在地上,锐利的刀对准我:“小老板说过不能小看你,你在打鬼主意,要小心为上。他准是多心,对付你这种黄毛丫头犯不着那个劲。”
他说得对,我的体格远不如他,并且手无寸铁,远不是他的对手。只能顺从于他,在山里绕了一圈又一圈。
“疤脸”终于死心,极不甘心地在他做记号的地方一屁股坐下来喘气。平白被消耗许多体力,我有点生气,加上被马蜂蛰的地方胀痛不已,脑袋发晕,左眼暗暗地,几乎看不到东西。
我忍不住呛了几声,这时“疤脸”再没有心情对我放狠话,把背上的包放下,从里面拿出一颗信号弹。
但他在犹豫要不要放,我猜他们每个人分配到的信号弹并不多,必然是留着等进到更深处遇险再用。现在我们进山还没有多久,在这里放了以后,万一村子里的人看到跟过来发现他们,另一方面往后再遇到麻烦就无计可施了。
我爬到树上,准备看看能不能通过太阳判断方向。远处的太阳半隐云间,随着一阵风吹过,乌云遮天蔽日,周围环境暗淡,蝉不再吵闹,山里静下去,一场大雨哗然而来。
我狼狈地跳下树躲雨,“疤脸”骂了一声,擦去脸上的雨水,赶紧把信号弹收回去,抱住装备避免被雨淋湿。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云往北去了,太阳重新出来,一冷一热间,山岚腾升。白茫茫的雾气罩中,我和“疤脸”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浓雾迟迟没有消散的迹象,我和“疤脸”面面相觑,他侧过头去,问道:“现在要怎么办?”
“要么等岳狩青找到我们,要么我们找到在这里打转的原因。”但我们谁也不知道岳狩青他们那边是什么个情况,是否发现我们掉队。
也如“疤脸”所说,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这片山林还保留原始风貌,天黑以后豺狼出没,凭我们两个人无法应对这种多变的环境。
我不相信鬼神,要么我们的眼睛被眼前迷住了导致我们一直在绕路,要么就是中马蜂的毒方向感错乱,总之我们绕路一定有一个原因。
刚才淋一场雨,脑袋清醒一些,我才想到之前我们的思路有些问题,我和“疤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绕圈的,跟着地上的马蜂走未必是原本的路。
我对“疤脸”说:“你的刀借我。”
“你要刀干嘛?”“疤脸”警惕地盯着我。
我道:“当然是离开这里。”
“疤脸”半信半疑,把匕首递给我,下一秒手就放到腰间挎着的步枪上。他既看不起我,又害怕我,难说他究竟是什么个心理。
我顾不得这些,匕首对着左眼。匕首如我所料非常锋利,划拉一下,污血便流下来,糊住眼睛。我拔掉眼前的血,左眼终于看到东西,虽然有些模糊,但也足够了。
我换了个思维,凭刚才在树上观测到的方向,一路往南。在山里没有方向和摸瞎也没有区别,我一边观察一边在带着“疤脸”穿过丛林,他担心有野生动物,把枪抱在手上,警惕后面。
穿过一丛灌木,眼前视野突然开阔,但是再往前一步就是深切狭窄的峡谷,一眼看去仿佛大地上裂开一道狭长的伤口。这里并不是我们来时的地方,但我总觉得这里非常眼熟,连忙把笔记本拿出来,往后翻了翻,果然有一张手绘图描绘的环境与这里极为相似。
只是岳狩青没有任何标记,我没有办法理解他画这张图的意图,究竟是当初他来过这里随手画下的,还是他想通过手绘图传达什么。
无法将零碎的线索联系成完整的系统,我不禁有些沮丧。但一想到现在当务之急是跟岳狩青他们汇合,拍了拍脸打起精神,顺着峡谷边缘往上走。
“疤脸!”“小白!”“疤脸!”……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和“疤脸”大喜,寻声而去,声音越来越近,“疤脸”忍不住应了一声。很快,岳狩青那群人找过来,就此,两方汇合。
岳狩青看到我,手贱纯了纯我眼睛上的伤口问道:“脑袋怎么流血了?”
想到他并不像“疤脸”这些人因我年纪小不把我当一回事,反而一心提防着我,怕他更加多心,我只说了跟“疤脸”掉队迷路,别的没有多说。
“疤脸”看了我一眼,没有多嘴,他看了一眼同伴,问道:“老胜呢?”
几人脸色很难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矮个子啐了一声,道:“你们都不说,我说。”
原来当时躲避马蜂时,有人不小心滑倒,惊叫一声竟然消失在一丛杂草中。跟在他后面的人发现同伴在眼前消失,顾不上马蜂追着着,趴在杂草边喊:“老胜!”而后阵阵回声从下方传回来,仿佛在杂草下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呼啦一声,一团火焰烧起来,马蜂被火熛得噼啪作响,落在地上,传来阵阵烤肉的香味。岳狩青挥舞火把往回走,马蜂惧火焰,纷纷躲开。
他走到老胜摔下去的地方,从靴子里掏出匕首把草砍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地窟窿露出来。岳狩青让人丢根照明弹下去,随着炽烈的白光在黑暗中燃烧,围在窟窿的人看清下方的情形,脸都白了。
只见下方是个大肚的地窟窿,目测深度七八米,凹凸不平,中间有块石台,上面布满白色的骸骨,照明弹正好落在骸骨中间,旁边就是呈大字躺着的老胜。他在骸骨堆上抽搐,运气极好没有死,但没人敢下去救他。
窟窿四面白花花全是马蜂蜂巢,每一块都有三四层小洋房那么大,像雪一样覆盖整个窟窿。因为老胜掉下去的动静,加上照明弹刺眼的白光,马蜂一阵骚乱,飓风似地从窟窿口蜂蛹而出,众人顾不上老胜,拼了命赶紧跑。
才第一天就折损一个同伴,队伍气氛很差。天色渐晚,加上折腾一天,所有人身心俱疲。
岳狩青却跟个没事人一样,通知就地休息,几人扎帐篷的扎帐篷,做晚饭做晚饭。这时我才发现队里多了两个人,不情不愿地坐在附近,定睛一看,居然还是熟人。
岳狩青叼着一根烟坐在火边,专注手上的地图。
我见无人在意,溜到苏薰旁边,正准备解开她手上的绳子,岳狩青幽幽道:“小白,别多管闲事。”
没办法,我坐在苏薰旁边,问道:“你们怎么被他抓住的?”
苏薰嘴一瘪,跟我大吐苦水。
原来他们今天准备通过古道到另一个村寨,顺便考察古道的保存情况。一开始大家都很兴奋,但小路越发危险陡峭,部分道路严重损坏,无法前行,于是只能绕行。
他们几乎没有穿越密林的经验,密林里很容易看错,一开始本来还跟着向导和队伍,等坐下来休息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有人跟丢了。苏薰等人担心教授身体不好,让他和两个累得动不了的学生留在原地,其他人两两一组原路返回找人。
如无意外就是出意外了,她和李向阳走到半路,突然下了一阵雨,雨一停紧接着就起雾了。他们不知其中厉害,没有停下来,越走越远,等发现不对劲时,已不知走到哪里。但两个人到底比较镇定,虽说没有经验,但可以通过理论实践寻找出路,于是准备等雾散后看天象再走。
这时,他们听到脚步声,误以为是先前走散的学生,雀跃不已,大声叫对方。没想到丛林中几个土匪模样的人走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几个枪眼子对准他们。
两个年轻人哪里见过这个阵势,哆嗦着说:“不是禁枪了吗,你们哪里搜罗的那么多?”
岳狩青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他不想多生事端,比了个手势,大意是将两人就地解决。但就在手下要动手时,突然又改变主意,道:“小白会说不会写,这两个学生能写……留着吧,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然后将她和李向阳也带上了。
苏薰问我:“你也是被他抓来的?”
“不,”我告诉苏薰:“我是自愿跟着来的。”
苏薰据此判定我和岳狩青一行一丘之貉,深感失望,说道:“没想到到我们努力推动改革建设,暗中却仍有你们这些思想堕落哦社会渣滓拖后腿。”
我无可辩驳,只得苦笑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