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臣真的不再想着上吊了,因为心里开始惦记着别人了。只要老豁牙子还能讲故事,我就没有死的理由。还有那棕子型的三寸金莲,还有驴鸟赘。最香的是孙姨的豆浆,还有孙姨的美丽。活着真好,这世界真好,我不能死......
老豁牙子看着失魂落魄的刘臣,又开腔了,
“你家小臣那么能吃啊,大妹子,怎也不见他长个头呀!”
“都吃肚皮外了呗!”
“我看是干活累得吧!”
“我坐月子落下病,一干活就腰疼,他不干谁干啊?他爸得上班挣钱养家,唉,我说一号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七号大妹子,千万别多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一张嘴就唠叨,闲着没事,瞎唠叨呗!七号大妹子,你可千万别多心啊。”
“一号大嫂,看你说的,哪儿能啊,老邻老舍的,说话唠嗑儿不见外的。”
晚上,刘臣堵完鸡窝回屋时,听见爸爸在骂:
“他妈的老豁牙子,吃饱了撑的!老东西安的什么心,想挑拨我们家庭关系是咋的?我找她问个明白!”
“算了,他爹,跟她叫啥真呀!”
“不行,不封住她的臭嘴,以后还不知喷出什么粪呢!”
这时,老豁牙子端着一碗饺子推门进来了。
“七号大兄弟,咱家今儿个包饺子,端一碗尝尝我的笨手艺吧,大妹子身子骨不舒坦,懒得包一回饺子,我包的饺子可没有大妹子包的好吃啊。”
当爹的没有吭声,当妈的立刻接过饺子,
“一号大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客气啥呀!”
“不是客气,一碗饺子谁稀罕。得,我锅里还煮着饺子呐,走啦!”老豁牙子转身快步走了。
“少他妈的来这套!”当爹的接过饺子碗,
“小臣,给她端回去!”
“我接都接过来了,再端回去多不好。他爹,算了吧。”
“小臣,端回去!”刘臣要去接碗,妈妈使眼色制止他,左右为难之际,爸爸火了,连饺子带碗劈头甩了过来,刘臣本能地偏了一下头,左肩重重地挨了一击,手一松,碗摔碎了,饺子撒在了地上。他赶紧到厨房取来苕帚和簸箕,动手打扫时。
妈妈说:“他爹呀,咱不能吃了饺子,再把人家的碗也吃了吧。”
“小臣,挑上个跟他家一样的碗,给老豁牙子送回去!”
爸爸的吼声把弟弟小大吓哭了。妈去碗橱跟前挑碗,爸去抱弟弟,刘臣赶紧把饺子和碗的碎片扫进簸箕里。
“小臣,先去还碗!”爸爸让他先停下手中的活。他去还碗前被妈妈告知,
“老豁牙子要是问你饺子香不香,你就说香。”
“嗯!”刘臣心里说,这不是让我撒谎么。
刘臣还碗时看见老豁牙子一家正在吃饭。她家的三个孩子吃的都是小米粥,只有孩子的爸爸面前除了小米粥外还有一小碗饺子。他发现三个孩子都在恶狠狠在盯着自己看,显然,他们是因为没吃上饺子而眼露凶光的。刘臣只能低头避开他们的目光,心里直发毛。老豁牙子问他饺子香不香,他揉着左肩只是点点头。
老豁牙子的大儿子读中学、二儿子读高小,行三的是个女儿,女儿叫丫蛋,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刘臣绝望地想,自己以后会经常挨他们的揍了。回到家里,正要端簸箕时,屁股上又挨了一脚,
“笨蛋!”爸爸让他把饺子和破碗分开,饺子喂鸡,破碗扔到老豁牙子门前去。刘臣把饺子放到鸡食盆里,端着簸箕走出家门,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破碗扔到老豁牙子门前。于是他跑到厕所,把破碗扔进了粪坑里,看着那些碎片一点点地都沉下去,他才回家。回家后妈问他怎么才回来,他说他到厕所撒了泡尿。
那个年代的平房区是几百家住户共用一个厕所和一个水龙头。刘臣有一次去班长家,发现住楼房的是一家一个厕所,一家一个水龙头,顿时就惊得说不出话来。以至于他一辈子都确信,住楼房的人是在社会主义的平房里享够了福,现在已经领先一步进入了共产主义的天堂。
第二天喂鸡时,刘臣趁没人看见,凶恶地同鸡们争夺饺子,真好吃啊,馅里还有肉呐。自从有了弟弟后,这是吃得最香最饱的一次。他一直不知道,当时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这一情景,那是老豁牙子家的老二。老二一边看一边咽着口水,目光也由厌恶变成了怜悯。
老豁牙子家的丫蛋读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妇女们聊天,老豁牙子说:
“七号大妹子,你家小臣和咱家丫蛋同岁吧。”
“差不多吧!”妈妈的口气很明显的支支吾吾。
“咋还不让他上学啊?”
“一号大嫂,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病恹恹的身子骨儿,小臣去上学,谁来带孩子呀,你看我这又怀上了。”
“现在小学是半天课,剩下半天,小臣还可以帮你啊。你家小臣多能干呀,哪象咱家那三个白吃饱,个个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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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号大嫂,你的命多好啊,身子骨那么结实,不象我,命苦,坐月子落下了病,人家说月子病,月子养,这不,这几年我一个劲儿坐月子,肚子一直没闲过。”
“是啊,大妹子,你的肚子可真够勤的,自从有了小大,你差不多一年一个。”
“命苦哇,小大下面生的全是丫头,坐丫头月子白坐。我这病是生小子落下的,还得再生出个小子才能养好。”
“那你就使劲生吧,毛主席说人多好办事嘛。听说苏联人呀,生八个孩子叫英雄母亲,国家还给奖励呢。”老豁牙子压低声音凑近七号家的身边,
“七号大妹子,你好福气啊,哪一辈子行善修来的!小臣这娃引子,还真灵验啊!让你怀上一胎又一胎哦。”( 娃引子——民间传说:即夫妻婚后不生育者,应设法领养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会诱发领养者自身的生育能力。领养者一旦能亲自生育,往往一发不可收拾,会接二连三生起来没完没了。被领养的孩子俗称娃引子。)
“一号大嫂,咱可是老邻老舍的,这话要是让小臣听见了,他问我要亲妈,我去哪儿找去?咱丑话说前头了,到那时,我就让他找你老豁牙子要去。”
“大妹子,大妹子,看我张破嘴,一唠叨起来就没边没沿的,我自个儿都想把我这张破嘴撕了。得,大妹子,就冲你对小臣那个亲劲,谁不相信他是你亲生的啊。下回,我这张破嘴再犯贱,大妹子,你就别客气,大耳刮子抽过来。”
“你可别这么说哦。”
“大妹子,我的嘴它就不是嘴,里面没有牙,只能撒尿喝水。”老豁牙子一番故作残忍的自我作贱,令对方听起来极其舒服,舒服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只是两个女人都没注意到,刘臣此刻正在院里给妹妹大凤洗尿布。他一直支楞着耳朵听山墙下老豁牙子和妈妈的对话,但关于“娃引子”的话他一点也没听见,就是听见了,他也不懂,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娃引子。他感到困惑的是,老豁牙子为什么自己骂自己。
刘臣的妹妹小名叫大凤,大名叫刘凤。刘凤比二哥刘梁小一岁半。刘臣象喜欢小大一样,也非常喜欢大凤。倒霉的是抱大凤时候多了,小大不干,哭着吵着要他抱,要他背。每次小大恼了他都得挨爸爸一顿揍。自从有了大凤,刘臣就越来越不喜欢总让自己挨打的小大了。
今天老豁牙子的话触动了刘臣。刘臣想上学了。看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都背上了书包,想起老豁牙子说过,她家丫蛋都上二年级了,自己到现在还是个野孩子,这怎么行,野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街道主任找上门来了,说小孩到了上学年龄就得上学,谁家不让孩子上学,政府是不准许的。父母怕政府,只好让刘臣上学去。
“政府连这小杂种上学这点破事都要管到家里来了,管的也太宽点了吧?”
“他爹,小点儿声,政府的事咱可不敢瞎说。弄不好,非惹大祸不可。”
“怕什么,我又没说别的。”
“他爹,你又不是不知道,咱这趟房十一号家的老爷们,就是那个技术员,念过几年大学的傻逼,跟别人聊天,说他的妈妈差一点让老毛子糟蹋了,幸亏他妈早早就剃了光头,脸上糊满大粪才躲过老毛子,他妈妈的两个姐和一个妹都让老毛子糟蹋了,妹妹后来还生下个黄毛的二串子。他没事就唠叨这些事。这不,昨天刚刚判下来,二十年劳改,听说政府要把他弄到新疆去,也有可能弄到北大荒去。他爹呀,政府的英明规定,让小孩子去上学,咱们两口子可是举双手坚决拥护的啊!”
“拥护个蛋!怎么,我在自己家里,我连一句人话也不敢说了?”
“他爹呀,小点儿声,咱们家里还有个小杂种呢,小杂种的耳朵灵着呢。”
“狗娘养的!他敢?”
“他爹呀,让邻居们听见也不得了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娘几个可怎么活呀。”
“你再他妈的抹眼泪,我大耳刮子扇你!好吧,我拥护,坚决拥护,我他妈的坚决拥护!”
“念书有什么好处,这几年倒霉的都是念书的。小杂种要念书,让他倒霉去吧!只要不耽误干家务活儿就行。”
“小杂种敢少干一点,老子砸断他的腿!”听到这话,刘臣下意识的摸了摸前几天刚被打伤的左腿,难以忍受的疼痛令他大汗淋漓。
没过几天,刘臣获准上学了,他打心眼里感谢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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