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九皋，声闻于野。
湖畔的芦苇地，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其中穿梭，她实在是太小一只，整个人隐没在不是很高的芦苇丛里。
扶不离的靴子早已踩湿，在浅浅的水层中吃力抬脚。
她听见一种奇特的叫声，阿娘说那是鹤鸣。
她没见过鹤。
夫子说：鹤朱冠雪羽，呵气成云，乃仙灵也。
扶不离想亲眼见一见那仙鹤。
几家女眷结伴出城踏春，她趁大家不注意，一个人溜到湖畔。
鹤鸣就是在这附近响起的。
这片芦苇地实在是太大，她绕昏了头，怎么也绕不出去。
“小姐——”
“您在哪——”
不远处有十几人，正边喊边朝芦苇地御马而来。
有人来找她了！
扶不离一改焦急的神色，掉头往声源方向走。才走两步，右脚往下一陷，踩进泥坑，扑倒在水地上。
扑的这一下可结实了，发出的声响似乎惊动了附近的某种动物。
只听得窸窸窣窣，然后一只鸟抬起了纤长的脖子，展出双翅用力一扇，腾空而起，朝夕阳飞去。
阳光给白鹤渡了一层暖暖的光，扶不离仰着头，还趴在水里，她的瞳孔倒映着天上仙鹤的俊逸姿态，一举一动，飘逸出尘。
直到被护卫从水里捞起，她还想着鹤的身姿。
……
两匹骏马在林间小道慢慢前行。
“阿爹，我们这般偷摸出来，阿娘知道，该罚你跪搓衣板了。”一名粉雕玉琢的女童脆声道。
扶长治肩上搭着鱼竿，嘴里叼着根草，毫不在意，“跪就跪。”
“阿爹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能让你娘消消气，跪一下也无妨。”
扶长治看着小女手上的小短弓，笑道：“阿娘教你的射艺，让阿爹品鉴一下是否过关。”
扶不离拉了拉弓弦，“好。”
扶长治勒住马匹，手指放在唇边轻嘘一声。
扶不离会意。
马鞍边挂着箭袋，她伸手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并未拉弦，而是眼观四处，耳听八方。
路边灌木骚动，一只灰兔从中窜出，撒开四肢奔跳。
羽箭破空而去，扎在灰兔的后腿。
到底是八岁的孩子，力气不够，这一箭的速度不是很快，准头也不是很好。
灰兔尖叫起来，往灌木丛里逃窜，那支羽箭则在挣扎中脱落。
“好！”扶长治喝彩一声，“再多加练习，不离的射艺要赶上阿爹了。”
他翻身下马，捡回羽箭，随手摘了些叶子来擦掉箭头的血。
扶不离双手被震得有些麻，听到阿爹夸她，正高兴着，忽然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从林中飞出。
她愣了一瞬，双腿一夹马肚，驾马追上前方的白鹤。
“阿爹，是仙鹤！”
三年前的惊鸿一眼，扶不离记了好久，还常在睡梦中，梦见自己变成了仙鹤，在广阔天地间自由翱翔。
三年后再见，她怎能不激动，驾马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扶长治正擦着血迹，听到小女兴奋的喊声，一抬头，就见她冲出去一段距离，那马跟疯了一样。
他吓了一跳，吐掉嘴里的草根，策马追去，“不离！”
……
马匹从林间疾出，追着天上的鹤。
白鹤鸣叫一声，速度放慢，缓缓降落至河岸边。
“吁——”扶不离忙扯紧缰绳。
那白鹤踱着步，走近一名青蓝道袍的老者。
老者臂弯里挎着一柄拂尘，嘴角含笑，满头白发用莲花冠束起来，仙风道骨，飘然有出世之姿。
他听到声响，抬头静静看向来人。
二人视线对上。
对方慈眉善目，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让扶不离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白鹤乖巧待在老人身边，还时不时用头蹭一蹭老者的大袖。
扶不离下马，拜了一礼，“前辈好。”
老者捋着下巴的胡须，笑道：“小友好。”
“前辈，这鹤是您养的吗？”
“正是。”
扶不离眼睛发亮，“那我能摸一摸它么？”
老者哈哈一笑，“若它愿意给你摸，那自然是可以的。”
扶不离试探地朝白鹤走去，见它不排斥，于是慢慢地抬起手掌。还未碰到仙鹤的大翅，白鹤就垂头在扶不离的掌心蹭了蹭，惹得她咧嘴笑起来。
“看来它很喜欢小友。”
“我也喜欢它。”扶不离仰头看向老者，“前辈，我们在哪里见过吗？我感觉您很熟悉。”
老者又笑了一声，“或许以前见过。”
扶不离思索片刻，终究是没能想起在哪见过这位老者。
林间又冲出一匹骏马，打断二人的谈话。
扶不离回头，欢喜道：“阿爹，我摸到仙鹤了！仙鹤是这位前辈养的。”
扶长治见那老者鹤发童颜，神采潇洒脱俗，知道此人不凡，抬手抱拳，算作打招呼。
老者也微微拱手回礼。
“不离，我们该走了，莫要叨扰人家。”扶长治没有下马，一双眼戒备地望着老者的方向。
“可是……”
“听话。”
阿爹的语气有些强硬，扶不离只好一步三回头，一脸不舍。
在父女俩将要离去时，老者出声挽留，“二位请留步，在下有事相求。我与将军的千金有缘，想讨份师徒缘。”
“师徒缘？此话怎讲？”扶长治心中骇然，面上却不显。
他原是护国大将军，在边关打了十几年战，近两年才解甲归田，带着妻女寻了处宜居之地养老。
扶长治的去向无人知晓。此人却清楚他的身份，他怀疑是皇帝派人前来试探。
老者笑而不答，只是从宽袖里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忽有细小的白色气旋，从天地四方朝老者的掌心汇聚。
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两息过后，白色气旋消散，老者的掌心出现一小团乳白的光团。
“这——”扶长治也是见多识广，知道遇上传闻里的仙人了，“原是仙长，小将肉眼凡胎，还望见谅。”
世间有仙人。
仙人居幽幽青川，不问世事。
他们神通广大，抬手间能移山填海，一挥袖子能行万里，更有枯骨生肉的仙术。
偶有某地传出谁得了仙缘，跟随仙人进山修炼，踏上仙途大道。
“将军客气了。”
老者指尖一弹，乳白光团飞向扶不离，“此子资质不错，若随我入仙途，将来可有一番大造化。”
扶不离双手接下，乳白光团入手，就有一股暖流从手心流遍全身。
她精神一振，浑身暖洋洋的。
“二位不必着急答复。若是决定入仙途，捏碎这光团，我便知晓。若是当人间客，这光团可留着护身。”
老者一甩拂尘，朗声道：“二位，在下先行一步。”
话毕，老者双脚离地，飞至白鹤背上，接着乘鹤离去。
鹤鸣于天，留下满脸惊讶的父女。
……
“那仙长乘鹤离去时的模样，好生厉害！这是仙长给我的光团，阿娘快看！是不是很神奇？”
扶不离兴奋地把光团举至常久安面前。
常久安把小女抱置膝上，微微一笑，“是很神奇。”
“不离想当仙人？”常久安仍是笑着，可那笑容多了几分忧愁。
她毫不犹豫地答：“想！”
“修仙可是很难的，不离能坚持吗？”
“我能坚持的！阿娘，我想去当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