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雨城有两位小霸王,第一位是扶府的千金,第二位是秦夫子的千金。
话说那扶不离整日带着秦雯上树下河,策马舞刀,新雨城的百姓早已见怪不怪。
扶长治会武功,承包了新雨城一众孩子的功夫锻炼,为众家长省了不少心,所以他的女儿略懂些拳脚也没什么惊讶的。
秦戍是新雨城的教书夫子,读书人都允许他的女儿咋呼,想必读书人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再加上这两位娃娃粉雕玉琢,实在可爱得很!新雨城的百姓也诸多包容。
秦雯近日有些郁闷,不离最近总往湖边跑。她一问起,不离就说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这分明就是有事瞒着她!
秦雯把一个纸包放桌上,又去抬头喊趴在栏杆上的人儿,“不离,这是我阿娘做的糕点,你尝尝。”
扶不离的视线望着不远处的那片芦苇丛,含糊地应了一声“好”。
“不离,你在看什么?”
“没。”扶不离收回视线,回到石桌边,去找吃的。
秦雯不乐意了,委屈道:“不离,我以前有什么事,都会悄悄跟你说。现在你有心事,却瞒着我。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
扶不离的腮帮子一顿,快飞咽下红豆糕,去哄秦雯,“没有心事,我只是想看看鹤。”
“鹤?”
“芦苇丛那边有一只鹤,那日我跟阿爹去钓鱼,远远看了一眼。我还想再看看鹤,所以近日一直守在湖边。”
“原来如此,自己一个人守多无聊呀,我陪你!”
扶不离笑着点头,“天有些暗,怕是要下雨。我们回去吧,明日放晴了再来守着。”
两个娃娃赶忙收拾好,手牵着手往城里走。
她们走着走着,逐渐长大。等二人走到城门时,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昨日,我阿娘寻了好些男子画像,让我挑一位顺眼的当夫君。我看了,都不太喜欢。”
秦雯颇有些无奈道:“我阿娘操心极了,说我若不喜欢新雨城的男子,她便去别的城再物色人选。我让阿娘少操心,我还不想那么快嫁人。”
扶不离有些恍惚地回头望一眼走过的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不离,你在听吗?”
“我在听着。”
秦雯摇头,“我们已经守着那片湖好几年了,哪有什么鹤呀?莫不是那鹤早就离开了。”
好几年?
扶不离神情迷茫地走在大街上,旁边的秦雯还在絮叨着什么。
“我家相公昨日跟阿爹在下棋,哪知被树上的燕儿登东了。”秦雯乐得噗呲笑出声。
她看一眼似在走神的扶不离,怒而挑眉。
“不离,你在听吗?”
“在。”
秦雯却不信,叹气道:“不离你总是一个人,什么时候寻一位夫君啊?扶叔叔和常夫人可担心你了。”
扶不离满眼疑惑,出现了一种不真实感。
“好啦好啦,别生小宝的气了。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哪能不心疼。”
扶不离愣道:“阿雯,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很伤心,扶叔叔……若扶叔叔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们母女这样子……”
“不离,小宝大婚,你这个当娘的不去不行啊,不合礼数……”
“不离,你家小孙失足落水了,你快去……”
“不离……”
“不离……”
一声一声,阴魂不散,扶不离的头疼了起来。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记忆纷乱交错。
时间之河飞速逆流,世间万物倒退。
一切又重新回到起点。
从起点又开始了一遍遍的循环重复,幼儿、孩童、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扶不离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种“人生”。
直到某次临终前,扶不离莫名觉得疲惫,她看着窗外的榕树,想着当一棵树也挺好的。
循环的人生出现了一丝裂缝,一道流光从裂缝中溜进来。
“不离,你在看什么?”
扶不离猛地惊醒,额间及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她回头看向秦雯,声音颤抖,“阿雯,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又很可怕的梦。”
“你怎么了?”秦雯握着扶不离的手,发现她抖得厉害,“你梦见什么了?”
扶不离不说话,只是摇头。
秦雯看见,她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起初还强忍着,可眼泪越冒越多。
扶不离放声哭了起来,哭得呼吸都一抽一抽的。
秦雯不知所措,只能又哄又替她拍背顺气,“别哭啦、别哭啦,我们回家吧?”
一声奇特的鸟鸣声响彻湖畔,吸引两个娃娃扭头看去。
庞然大物张开了双翅膀,扇动双翅,翱翔天际。
两娃娃瞪大眼睛,呆愣在原地。
“不离,那是鹤……吗?”秦雯看过鹤的画像,简直跟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白鹤在上空盘旋几圈,降落后幻化成白胡子的蓝袍老人。
山陵子慈眉善目,温声道:“不离,该从虚无中醒来了。”
他暗自忧心,扶不离的尘缘太重,受到干扰,灵魂才会被困在这片虚无之中。
“这位爷爷在说什么?”
秦雯拉着扶不离的袖子,小声询问。没等到回答,她扭头去看扶不离,却见对方收了眼泪,神色若有所思。
扶不离问:“哪里是虚无?”
“所见皆虚无。”
“我在虚无之中……?”
“是。”
秦雯听不懂二人的对话,正干着急,就见天边裂开一道黑洞洞的口子,里面是浩瀚星河。
“不离,你快看天上!”秦雯惊讶地拉着身旁的人,却被身旁人轻轻抬手抽出。
扶不离看着那片浩瀚星河,记忆迸出,脑子闪过一幕幕熟悉的画面。
她跪了下来,俯地不起,“师父,徒儿想起来了。”
“不离,你在干什么?”秦雯无措极了,她怎么什么都看不懂、听不懂。
忽然间,景物闪烁,天地崩裂,秦雯恐惧的尖叫还未来得及脱口而出,最终一切都化为尘埃。
浩瀚星河里,扶不离缓缓睁眼。
她环视一圈周围,眼里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厌倦。
山陵子立于对面,慈爱地看着她。
在扶不离的记忆里,她来过这片名为“虚无”的星河。师父告诉她,这里能触碰天地的规律。
可扶不离并没有觉得这片星河有什么不同。
“不离,该回去了。”山陵子道。
扶不离不语。
她莫名有些痛苦,一直以来的无能为力让她萌生了退意。
山陵子叹道:“不要陷入虚无之中,不过是大梦一场,梦醒时分就该归离了。”
“师父,我真的能救下界吗?”
扶不离隐约觉得,这会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我不知。”山陵子难得严肃着脸。
他的臂间挎着拂尘剑,苍老的手握上剑柄,拂尘剑徐徐出鞘。
剑光闪过,山陵子还保持着出剑的姿势,而远处的星河却被刺破了一个黑洞。
“天地规律亦可破,世间万物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扶不离诧异地望着黑洞,她没有看到山陵子出手,甚至连剑气都没有察觉到。
“不思过往,不忧未来,只看当下。循心而行,方能无畏无惧。”
山陵子顿了顿,“不离,你的心是怎么想的?”
扶不离怎么想的?
她只是想像师父一样为天下苍生,只是想救下界,只是想逆转乾坤,仅此而已。
哪怕前路漫漫,哪怕万丈深渊,扶不离都愿意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