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野心里修正着生存计划,觉得去那古野城的时间必须要提前了,一时没动筷吃饭。
阿平心里忐忑,小心翼翼地问道:“野原大人,是饭菜不合口味吗?”万一原野吃不好一生气,问她要药钱,她也就只能上吊了。
原野回过神来,摸起竹筷笑道:“没有,饭菜很不错,让你们破费了。”
“哪里的话,家贫实在招待不周,您不介意那是最好了。”阿平连连客气,如果能用几顿饭把药钱抵掉,哪怕花费大一些,她也会谢天谢地。
特别是原野态度一直很温和,竟然没有因某处不如意就对她和弥生呵斥怒骂,更没一个耳光把她们抽翻在地,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必须谢天谢地。
“你丈夫情况好些了吗?”原野没有阿平思绪那么复杂,杀了他他也想不到没有随意打人竟能得到感激,药的事他甚至已经忘了,顺着她的话又关心了一句,纯在客套。
“夜里起来喝了些水,然后一直在睡,脸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应该很快就会痊愈了。”阿平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
原野点点头,笑道:“那等他醒了,我再过去看看。”
“真是太感谢您了。”阿平伏身施礼致谢,然后坐起身犹豫一下,又小心问道,“大人,十兵卫想来拜见您,您看……您是否可以拔冗一见?”
原野有些奇怪:“他是有什么事吗?”
阿平低下头:“小人不知。”
她确实不知道,十兵卫一早就在院外探头探脑,她也是看在两家相交多年的份上,再加上原野心情似乎不错,性情又温和,这才帮忙问一声,换了别人她未必敢。
原野想了想,直接点头道:“正好我也有些事想问问他,那吃过饭后,就请他过来吧!”
“是,大人。”
阿平应了一声便退出门去,依旧留下女儿在这儿伺候,似乎是某种规距,也充分显示出曰本中古世代的上下等级森严。
也许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小小触怒了上层人物也有可能被杀,所以才活得小心翼翼吧?
又惨又没安全感,这可真是一个糟糕的时代啊!
原野再次坚定了当“蒙古大夫”以保全性命的决心,等快速吃完早饭,弥生将餐具桌子收拾好后,十兵卫就卡着点准时来了。
他依旧是昨天的打扮,极有可能只有这一身体面衣服,进门后同样没有上土座的打算,直接跪坐在土间的泥地上,一脸讪笑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野原大人,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托你的福,休息的还不错。”原野是个假武士,为了人身安全很想装得像一点,但自幼接受的教育又要求他说话尽量有礼貌,装得其实不是很成功,但他一个外地人、现代人,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像一个封建武士,想改都没法改,只能先这么凑和着,慢慢修正。
果然,他表现的比较和蔼可亲,十兵卫这老头立马绿豆眼一亮,精神一振,开始兴奋起来:“大人,您睡得好我就放心了!昨晚我担心了一整晚,我们这穷乡僻野的,您肯定不习惯,所以啊,今天天不亮我就打发我家的两个傻小子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稀罕东西,能好好招待您,结果您猜怎么着?”
原野很配合地捧哏,顺着他的话问道:“怎么了?”
“遇到了吉兆啊!”十兵卫用力一拍大腿,向门外招了招手,立刻进来两个半大小子,一起捧着一只半死不活的白鹭鸶,“他们刚走到河边就看到这只吉鸟从天而降,绝对是听说大人您来了,特意飞过来的。”
原野瞬间就对秃头十兵卫刮目相看了,这白鹭鸶羽毛纷乱,奄奄一息,哪里是听闻贤人来投,明明是被人用网硬套住的,大概是春天快到了,要从避冬地回繁殖地,结果半路休息进食时遭了毒手。
这吉鸟这毛线啊,怨鸟还差不多!
不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十兵卫演这一出的目的他倒是看出来了,他目光落到了十兵卫两个儿子身上——十四五岁的样子,比他们老爹还矮,都是一米四出头,瘦瘦小小,但头发衣服似乎特意洗过,看起来破旧却比较干净。
十兵卫看到原野注意到他的两个儿子,越发兴奋,立马给他推荐道:“大的是桃六郎,小的是井七郎,都还算机灵。大人您越山而来,也没带随从,要不然……暂时让他们帮您牵个马?”
他也是难啊,他有三个孩子,长子畠三郎(一二四五都没养活)可以继承宅地、佃地,老六和老七就不好办了,而且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这两个小子吃的也越来越多,家计十分艰难。
现在正好遇到原野,那如果能在他这里混到碗饭吃,自然最好。
他这也算为了儿子甘冒触怒大人物的风险,勉强也能说一声父爱如山。
当然,不成也没关系,反正也没多少成本,最多就是全家出动,花一夜时间去捉鸟捉鱼捉小动物罢了,称不上大损失。
原野虽然自己吃了上顿,下顿都不知道在哪呢,但也没直接拒绝,只是开玩笑道:“我没有马。”
十兵卫也够痛快,瘦瘦小小能当“村干部”估计全靠这张嘴,立刻斩钉截铁道:“那就让他们当您的马!”
原野确实需要人手,说自私一点,万一需要拼命,还能扯个人过来挡一刀,更何况平时还可以用来抬抬搬搬傻儿子,当下没再推辞,直接向桃六郎、井七郎问道:“我要去那古野城一趟,你们认识路吗?”
不等桃六郎、井七郎答话,十兵卫已经大喜的连声道:“他们认识,他们认识!大人,海东郡就没有他们不熟的路!”说完他还一人给了一巴掌,命令道,“快拜见大人,以后跟着大人要老实勤快!要是被大人赶回来,你们也不用再回家了,直接死在外面吧!”
桃六郎和井七郎二话不说,一个头磕在地上,算是面试成功,入职成为原野的家子郎党,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就跟着他吃饭了。
…………
半小时后,桃六郎和井七郎一人一根竹枪,外加一人一个细编竹斗笠和两双福扣草鞋,就算是和他们的父亲大哥分家成功,第一项工作就是跟着原野去那古野城,而孟子奇,原野则拜托给弥生照顾。
路上原野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们闲聊,继续修正口音之余,也细心观察揣摩这两个人的性格。
桃六郎——他妈吃野桃时生的他,十兵卫以为是吉兆,故以桃为名——桃六郎性格更像他老爹,嘴皮子比较灵活,能言善道,会察言观色,胆子也相对大一点,跟了原野没多久,已经在提议让他弟弟负责背登山包了。
井七郎——他妈在打水时生的他,十兵卫以为是吉兆,故以井为名——井七郎性格则木讷一些,不多言多语,胆子看起来也略小,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显得很老实本份。
至于学识见识和技能,两个人都会农活,会一点捉鱼捕鸟的本领,对附近山里地形较熟。除此之外,不识字不识数,就是标准的古代乡下文盲少年。
性格方面没看出什么大问题,就算有些爱耍嘴皮子的桃六郎,都还保有一股子天然纯朴劲,而且也遵循这时代的风气习俗,一个头磕下,封建忠诚链已经建立,人身依附关系已经形成,就这点时间已经把原野当成家主,上下等级之间颇有分寸。
暂时是可用之人,至少能当劳力,别的以后再说。
原野做好判断,目光转到路边的风景上。
一片荒凉,而且并不是单纯因为是冬末的原因,更多是这时代开发程度还不够。路是硬踩出来的泥土小道,时宽时窄,宽时能有半间(一米左右),窄时只能容脚。路两边则是光秃秃的丘陵,要是到了春夏秋三季,想来植被会十分茂盛,是非常适合打埋伏的地方,藏个几十上百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种情况在后世是看不到的,陌生感十分强烈,但以原野的推测,这里在未来应是名古屋市市郊的一部分,已经变成了水泥丛林——地形起伏他看的有些眼熟,小田井川可能就是后来名古屋市的庄见川,此时就是河道有些不同。
那荒子城就是后世的荒子观音寺?有一千两百多尊圆空佛的那个荒子观音寺?
或者是建在荒子观音寺附近?
可惜只是听说过却没去过,后世那里也不是太知名的景点。
原野一边看风景一边询问周边环境,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桃六郎和井七郎的带领下拐上了一条大路。虽然还是土路,但起码平整了不少,也宽了不少,能勉强达到一间半了,而且也能看到路人,偶尔还有牛车拉着货物经过,看样子这是尾张国海东郡的交通要道之一。
他注意着路人的神色,生怕自己的“奇装异服”引起别人惊疑,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明显想多了,迎面而来的路人最多好奇看他一眼便马上低下头,一副见怪不怪或是怕触怒到他的样子。
这倒让他奇怪起来,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已经遥遥能看到那古野的城墙,迎面来了个骑马之人倒是吓了他一跳。
这人骑着一匹矮青马,两颊画着艳丽的神秘图腾花纹,大冬天敞着怀,大袴只有小半截,像个大裤衩子。光着脚踩在拖鞋一样的马蹬上,腰上佩着太刀和胁差,嘴里叼着根稻草,发型则是编成辫子盘在头顶,远远看上去像坨翔。
这是什么妖怪?
原野突然有种画风错乱,进了西游记的感觉!
他没想到在室町时代遇到的第一个武士画风这么诡异清奇,一时看呆了都挪不开眼,而那名骑马武士也注意到了“卓尔不群”的他,先是看着他的登山衣和登山鞋露出惊艳之色,接着又注意到他一头平平无奇的短发,目光中又露出三分不屑。
双方没有交流,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很快错身而过。
原野回头又望了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怪人”,忍不住向桃井二人道:“那个人……”
桃六郎奇怪道:“野原大人,怎么了?”
“没什么。”原野反应过来了,随口敷衍,“看着有些面熟。”
“是您的朋友吗?啊,难怪和大人您一样轻剽倾奇,一看就不同凡响。”桃六郎托他老爹的福,还是有点见识的,立刻送上马屁,顺杆子讨好家主。
原野冲他赞许一笑,没再多说什么。
轻剽倾奇吗?曰本古代好怪啊,不能抱着老旧思想或是刻板印象来看待,还是先多观察多揣摩吧!
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