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守一正是愤青的年纪,其实在心里,很是看不起林老板这样的暴发户的,觉得他们就是社会的蛀虫,觉得都是这些包工头们把社会风气弄了个乱七八糟,拿着钱吃喝嫖赌养小蜜,对工人盘剥剥削,是最坏的。平时没少和同事同学朋友们一起喝酒打屁时骂这些人。
不过在内心深处,他又对暴发户的生活非常感兴趣。报纸和电视上说的,他们一顿饭能花上一两千块,是怎么花掉的呢?他十分的不理解。
他今天愿意出来和林老板吃这顿饭,一是这几天马东梅老是说林老板怎么怎么样,他有点吃醋,今天马东梅又这么晚没回家,还是林老板的图纸要加班,他就要来看看。二来嘛,就是想见见世面。
不过一见面,就有点大失所望。也不过如此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又瘦又小的,穿的衣服也不怎么样,还不如他自己身上的衣服体面呢。一说来吃夜市,他就更失望了。
就这?就带着他们两口子吃这个?他们自己不能吃一样。他还以为要带他们上大饭店呢。还特意换了条裤子穿了双皮鞋。
不过等马东梅瞥菜单的时候,他也瞥了一眼,立刻就不说话了。
不是,谁家好人吃个夜市,能吃上大半个月的工资?烧烤就这么贵?
他和同事们平时也在农大附近吃夜市,不过一般也就吃个小笼包子,一人要碗鸡汤馄饨,鸡汤米线啥的,或者吃个烩面烩捞面,再一人来上一瓶啤酒,撑死了两个人也就花上二十块钱,怎么吃个夜市,就能花上这么多了?
林老板还不满意,又在周围踅摸了一圈儿,买了糖炒栗子,冰糖葫芦,两笼小笼包,一打烤生蚝回来,和着已经上桌的凉菜把一张小桌子上摆了个满满当当,等肉串上来后,又让老板给马东梅烤五串香菇,五串韭菜,一份金针菇,两个烤饼。然后就热情地劝这小两口动筷子。
一开始,聂守一和马东梅还有点放不开,不过林老板是何许人,能干工程当包工头的,情商都是极高的,一看这小两口就知道一个是个学问人,一个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妹子,几句话就把两人说得心花怒放。
“聂老弟,我比你大两岁,就托大了。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学问人,你这在大学里当老师,要是在过去,那就是文曲星的老师嘛,啥也不说了老弟,以后我家孩子长大了上学,少不了要麻烦你们小两口,来来来,咱哥俩走一个。”
聂守一被他捧得心里顿时得意了起来,抿着嘴端起扎啤杯,跟他碰了一下,看他一仰脖,就下去了大半杯,也跟着有样学样,仰着脖子往嗓子眼里灌。
还别说,这扎啤,就是跟他们平时喝的瓶装的廉价啤酒不是一个味儿,特别的醇厚,还冰冰凉凉的,一进肚,一天的暑气就消了个无影无踪。再接过林老板递过来的一串内腰一吃,那个香味儿,就别提了。
在外面,马东梅向来是十分给聂守一面子的,也不说话,只是依恋地微靠着他,捡着离她最近的一盘子花生毛豆不停地剥着,看林老板给她递过来几串肉串,忙微微欠了欠身接了过来,秀气地小口小口咬着。
林老板哈哈大笑,对她说:“妹子,这串儿可不是这么吃的,你得跟我这样。”
说着,他把桌上放着的半卷儿劣质卫生纸拿起来撕了一小块儿,拿起一串羊肉串,用卫生纸把签子的头儿擦了擦,然后从后到前那么一撸,半串儿羊肉串的肉就进了他的嘴巴,开怀大嚼起来。
马东梅依样而行,发现这么吃,真的好吃的不得了。
她很少吃羊肉,一是贵,也不好买,再一个总觉得有点膻味,没想到这么烤出来的羊肉竟然只剩下了鲜香,还咸滋滋的特别的有滋味,上面还裹了一层通红的辣椒面,又辣又香,撸一串儿嚼在嘴里,再接着来上一大口冰凉的啤酒,真是说不出的舒服。
怪不得老听人说吃夜市好吃呢,果然有意思。比她偶尔去坐席,在大饭店里正儿八经地吃饭,好吃得多了。
也不知道在家能不能自己烤肉吃。
聂守一和马东梅两人吃着吃着,就完全放开了。也不再跟林老板客气了,一样一样儿地吃过来。只有林老板,看来是经常吃的,一点也不稀罕了,只是拿着筷子慢慢地夹着黄瓜和花生毛豆,又吃了一个内腰,就不怎么动筷子了,只是不停地喝酒。
马东梅吃了个八分饱,就停了下来,看着这一桌子到底有点良心不安,斟酌着问道:“林老板,今天让你破费了。这一桌子,得花不少钱吧。”
聂守一闻言,筷子也慢了下来。心里有点埋怨马东梅,又不是自己两个让他请客的,也不是自己点的菜,他花就花呗,他个包工头不花谁花,东梅问这话,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他可没带钱!!
林老板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没事没事儿!!妹子,你只管放心吃!!这算什么啊。你不知道,你前几天给我报的信儿,让我能多赚多少!!”
??自己说的那几句话,真的帮上忙啦?
林老板笑嘻嘻地教两人:“你们不知道,这包工程啊,最怕的,就是不知道甲方心里在想啥。要不是妹子提醒,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墙角都快被人挖穿了。当天晚上我就去找了甲方,直接撂了底牌。要是只给我一个标段,我就只能给那么多。但是要是能多给我两个标段,那除了我的成本,利润部分三七开。他七,我三。连钱我都不管,他直接派会计。”
“这不,我说完这话第二天,甲方就叫我一起去了设计院,把需求当场敲定了。这不,今天图纸出来了,明天,我的人就能进场。”
“聂兄弟,妹子,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工程要是我做完,能挣多少?”
林老板淘气地问小两口,两人对视了一眼,聂守一对马东梅点点头,马东梅就试探着问:“十万?不,二十万?”
林老板哈哈大笑了起来:“二十万?后面加个零还差不多!!妹子,你是不知道,这个项目总造价是多少啊,1.8个亿!!我还只包了水电!!这算什么,也不过是给人家甲方打工的罢了。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聂守一和马东梅的嘴巴都张大了。
多少?二百万??!!
天!!
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啊!!
包工程,这么挣钱吗?
林老板也乐得不行,又灌了一大气儿啤酒,用手抹了下嘴巴,从腑下把从不离身的那个手包拿了出来,从里面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往马东梅面前一放。
“妹子,这是哥的一点心意。你收着。”
马东梅跟只受惊的小鹿一样,立刻站了起来,拼命地挥着两只手拒绝:“林,林老板,这不行的,你快收回去!!我也没做什么啊,这不能收,绝对不能收!!”
林老板也站了起来,竟然朝着马东梅深深地鞠了一躬:“妹妹,你听我的,这是你应得的。你不知道,你给我送饭的那天,我想死的心都有了。我是有几个小钱,可是咱耗不起啊。工人可不好管。要不是你,这工程,肯定已经飞了。这就是你应得的!!其实也不多,就三千块钱,你哥哥现在手头也不那么宽裕,就先给你拿这么多。等这个项目做完了,哥哥肯定另有重谢!!”
这么大的馅饼,一下子从天而降,把马东梅砸得有点晕。她本来还要再推辞,聂守一突然用手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坐下来,同时不露声色地,把那个信封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你看看你,林大哥哪里是缺这三千块钱的人。你再推,林大哥反而会不安心。收着吧收着吧,你不是早就说想给我买辆摩托车嘛。”
马东梅觉得有点难以置信,有点陌生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坐了下来,什么都没说。不过却伸手把那个信封从聂守一的兜里掏走了。
林老板自然看得出来这小两口的不对劲,却故作不知,只是笑着说这就对了嘛,都是老乡,老乡不帮老乡,谁帮?这也是马东梅应得的,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就劝着两个人多吃,看聂守一爱吃腰子,还特意又给他加了两个。
这顿饭吃完,都快十一点了。大家各自回家,林老板还给两人叫了黄面的送他们回农大,连车费都给先付了。
不过小两口回家后,却爆发了自恋爱以来,第一次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