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古楠悠悠转醒之时,看见的便是昭凌云那满是担忧的脸,下半身的痛楚也随着意识的清醒沿着身体缓缓传来,他刚要皱眉,昭凌云便把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
“你这是发烧啦?怎么好端端的和温律闹开了。”
什么闹开?
就在陈古楠刚要开口问话的时候,眼睛却往一旁瞥了一下,此时的温律正站在小师妹背后,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二人的恩怨还是别说出来让小师妹白白担心,这样想着,他才勉强笑了笑:
“只是些小事罢了,以后不会了。”
昭凌云又絮絮叨叨了几句,这才抱着伤口已经做过简单处理的小狗转身离开。
好在她也没有多问,只是难免让陈古楠多出几分慌乱。
思索良久,当他再次抬头看向温律时,才发现他的面上也强撑出了一抹笑,随后陈古楠指了指自己的膝盖。
温律倚在门边,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看到他的动作,才简短的答道:“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再休息休息吧。”
“好。”
陈古楠累极了,也不推脱,当真再次闭了眼,可刚闭眼没多久,零零碎碎的碎片却又再次涌入了他的脑海,那感觉并不真切,却仍让他出了满身的冷汗。
我们……打架了吗?
陈古楠猛得坐起,大口大口的开始喘着气,像是渴水的鱼,明明只觉过了几息,可外面却早就天光大亮。
他苍白着唇,下意识卷起裤腿看了眼膝盖,上面一片青紫,暗红的淤血仍堆积一片,可他分明已经感觉不到痛楚。
心情愈加烦躁起来,陈古楠恨不得立马爬起来狠狠摔些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但他却只能抑制的抓着床下的垫子,恨不得将它们都撕碎似的,忽的,温律拍了拍他的肩,淡淡出声。
“你要和我一起去打水吗?”
他刚刚一直在旁边,陈古楠却反常地没瞧见他,眼底藏不住的惊惧和烦躁也蓦得跳进了温律眼里,心底缓缓升起几抹异样,几乎没怎么思考,便拍上了陈古楠的肩,打断了他的思绪。
紧接着,陈古楠迟疑了片刻,温律的心也几乎要从胸腔处跳到嗓子眼,但幸好他之后又点点头,这才让温律松了口气,于是便马上拎了水桶,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二人同行的次数近来已经屈指可数,陈古楠总觉得此情此景应该说些什么,似乎很久之前就是这样,一人提着水桶,一人滔滔不绝的说着话。
而此刻……相对无言。
不远处,流水潺潺,岸边的碎石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层晶亮的光,看着便让人心情大好,二人来到河边,温律刚要打水,却见陈古楠已经看的入了神,依旧脚步不停,于是他便一头栽了下去。
“陈古楠!”
这水算不得浅,温律一下就慌了神,连桶都不要了,慌忙便要下河捞他,可长长的竹竿明明都伸下去了,一时半会却不见陈古楠伸手来抓。
温律咬咬牙,一把扔了竹竿,直接扑通一声跳下水去,顶着水流站直身子,顺势弯下腰,一把拽住了陈古楠肩头的衣服,又狠狠用力,想将他拽上去,可河底满是苔藓,温律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陈古楠这时也清醒了过来,一转身便从他身下挣脱,爬了起来,二人这才上了岸。
温律眼底闪过几分后怕,语气里也不免带了几分急切。
“陈古楠,你知道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到底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陈古楠心底暗道不好,一边低头拎着衣物,一边打着哈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恐是昨夜没睡好,脚滑了。”
这话的真实性甚至还比不上腿疼掉进去这个理由,温律一时间也多了些火气,他十分了解对方,也知道陈古楠油嘴滑舌,又要糊弄过去,正巧他也站起身来,转眼便又要去捡木桶,温律也被气的一下子冲了上去,他一下便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然后又趁着陈古楠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困在了木桩与自己的双臂之间,咬牙切齿地问着。
“陈古楠,你到底是怎么了?”
太近了……
温律放大的脸就在陈古楠的面前,他的睫毛纤长,鼻梁高耸,脸颊两旁被水沾湿的发丝此时也无规律的散着,温律在说话时,口腔里的暖风也时不时的会往他的衣领口里灌,搞的陈古楠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头往下微低了些,眼睛也觉得有些别扭的往别处撇了撇,两具同样被打湿的身子贴在一处,竟是出乎意料地多了几分热意。
遇见贾熙莲那晚的碎片此时却又飘忽在了眼前,陈古楠忽的有几分羞恼,忙要用力推开他,可那人却纹丝不动,语气更激烈地逼问起来。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可现在却变了个人似的,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你那日在后山修炼的到底是什么?”
陈古楠慌乱起来,又被他的态度激恼,当即给他落了脸色,说出的话也尖利起来。
“你什么意思,温律?你是我的谁啊,怎么什么都要管?你配吗?你管这么多干嘛啊?”
几句话宛如最戳心的刀子,打着旋儿似的洞穿了温律的四肢百骸,最后又在心脏深处高歌。
见他茫然,陈古楠忙推开他走了出来,捡起水桶再次朝河边走去。
温律此时也回过神,转身对着他的背影说道:“陈古楠,比起你真的变了,我更愿意相信,你是被鬼夺舍了。”
陈古楠的脚步顿了顿,又向前迈开。
温律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头发和衣服此时正顺着晚风轻轻的摆动着,他不知道陈古楠此时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不想知道。
变了……都变了。
连温律都开始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所有人都变了。
“我是不是管的有些多了……”
温律见他不理,呢喃几句,思索片刻,捡起水桶,却是走得更远了些,二人同时在水桶里接水,离的却远,像是两个不曾相遇的陌生人。
二人来来往往,终于是填满了寺里的几口水缸,身上的衣物也在凉风里缓缓吹干,只是二人到底都还别扭,每每偷偷望向对方时,眼底的坚冰都要化开几分,随即又转过头去,别别扭扭过了一日,二人洗漱收拾完,也各自沉默地躺在了寝舍的床上,安稳睡了。
只是夜半时分,温律忽的被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惊醒,恍惚间想着。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和孩子般闹觉。”
温律正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的时候,寂静的寝舍里,却忽的传出几分闷哼来,分外令人注意。
温律这下不敢怠慢,他慌忙起来点了煤灯,再一看时,却被狠狠吓了一跳。
陈古楠头上冒了密密麻麻的汗,蚯蚓般的青筋盘虬在太阳穴附近,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就连拳头都紧紧的握着,膝盖也并在了一起,整个人蜷缩成了只可怜兮兮的猫,一副痛极了的模样。
陈古楠此时也不好受,痛意蔓延在经脉间,像是要把他活活撑爆,连呼吸间都带了血腥气。
“温律?是你吗……”
他意识朦胧,温律哪敢怠慢,忙又轻又快的把人拉起,自己则坐在他身后,嘴里念念有词,两掌放在他背上,淡淡的光晕浮现,本是救人之举,陈古楠却好似更难受了几分,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映出他痛苦的神情。
四周的空气似乎也沉重起来,温律冒了冷汗,一个一个方法试下来,却只让他白增了痛苦。
慌忙之际,温律下意识低声诵了声佛号,忽的受了启发,想起楞严咒破了邪法的典故,一咬牙,只当是最后的办法了,忙低声诵读起来。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南无萨怛他.佛陀俱陀瑟尼钐”
“南无萨婆.勃陀勃地.萨跢鞞弊”
……
晦涩难懂的文字从他嘴里缓缓流出,陈古楠竟真的减了几分痛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拽住了温律的衣袍。
温律的声音也越来越坚定,一股暖流也随之渗透进了陈古楠的体内,疼痛慢慢减轻,陈古楠的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只是意识仍不清楚。
孩童一般,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低低念着什么,温律俯身去听,心顿时揪了起来。
“娘…娘…孩儿想你……”
“爹……!”
他的声音一瞬间尖利起来,又很快平静下去,充满苦楚。
陈古楠早被困在了十几年前那场火里。
很快地,他又开始念起些别的什么。
“小师妹,你好久不来看我…”
“周……姐姐……”
“婆婆,下次元宵节给你送去的元宵…一定包的好看……”
他就那样低声念叨着,语气又轻又缓,呼吸却重,细数着这些年来在他身边围绕着的所有善意。
原来,他那样在乎。
温律叹了口气,却忽的听到自己名字,正要俯身去听,却见他骤然激动起来,眼泪不要钱似的落下,只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为什么是你…”
“温律……”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