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拍打着救生船,溅起一片片白色的浪花,祁清紧抓着救生船的栏杆,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每当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脸颊,他都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将自己封闭在一个小小的、安全的世界里。
裴延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他的神色,在注意到他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和急促的呼吸后,心里“咯噔”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祁哥,你是不是怕海啊?”他试探着问。
祁清强迫自己忽视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感,平静地否认:“我没有。”
他像自虐般跟着搜救队在海上待了五个小时,中途吐了好几次,伴随着心率过快和血压升高等一系列症状。
最后裴延实在看不下去,强硬让搜救队返航,马不停蹄把他送去了医院。
毫无疑问,他被医生臭骂了一顿。
祁清有严重的海洋恐惧症,长时间的焦虑和恐惧情绪导致了自主神经功能紊乱,心血管系统、消化系统和呼吸系统都出现了问题。
裴延差点想以死谢罪。
收到消息的云潼连脸都来不及洗,只刷了牙就打车来了医院。
“你们出海干什么?”她毫无形象地扶着墙面喘气,脸色隐隐发白,“我哥18岁那年被海浪卷翻过,差点溺死在海里,有很严重的心理阴影。”
裴延一脸颓废地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江屿辞在月涯海湾坠海了,祁哥去找他。”
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震得云潼半晌没有反应,良久回神以后,她严肃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裴延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抬头时胡茬十分明显,“没开玩笑,我亲眼看到的。”
江屿辞大概是从两个月以前开始练习游泳和潜水的,他当时和自己说他有一个特别牛逼的计划。
计划到底有多牛逼裴延不知道,他只知道江屿辞想把一个叫玛喽的秃头老板送进监狱。
他拜托自己帮忙录像,想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了结玛喽的后半生。
昨晚在远离监控区域后,他怕被车上的人发现,只敢骑着电动车偷偷跟在后面,他不想破坏江屿辞两个多月的筹划。
他能看出来,那些人是故意来找江屿辞的麻烦,所以在跟踪途中就报了警。
他不清楚这货是自己跳的还是被推下去的,悬崖二三十米高,如果身体和海面的接触面积过大,根本活不下来。
裴延比江屿辞年长三岁,因为小时候救过他一次,江屿辞特别讲义气地罩了他两年。
怎么罩?
说具体一点就是,他个初二的敢单枪匹马跑到高中教学楼,无视校纪校规和高三的高个干架。
长时间的相处,让他的性格在潜移默化中多少沾染上了江屿辞的影子,就连打架都是和他学的。
江屿辞是他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他希望江屿辞好好活着。
虽然江屿辞再三保证自己不会有事,但他还是担心得要死。
云潼神色复杂地瘫坐在椅子上,心里直呼完蛋。
她努力吞咽了两下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病房的窗口,“那小子还活着吗?”
裴延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回应:“搜救队那边没消息。”
云潼打起精神,又问:“我哥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裴延如实告知。
……
夜幕低垂,海面被一层淡淡的月光轻纱覆盖,在寂静中泛着幽幽的蓝光。
祁清盘腿坐在甲板上翻看自己小时候写的日记,虽然对上面的内容没有记忆,但感觉十分有趣。
「请保护好它,它会消失。」
因为这九个字,他一直把日记本放在身边,走到哪里都很小心地带着,已经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他记忆力很好,但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忘记上面的内容。
所以——
每打开一次,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在他又一次看完日记后,月亮和星星被渐渐聚集的乌云遮蔽得无影无踪,海面不知不觉变得阴沉压抑。
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地涌起,猛烈撞击船身,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祁清眉色微顿,毫不犹豫抓紧日记本跑向船舱。
在他即将靠近扶手时,剧烈的颠簸使他身形猛然一晃,狠狠砸向了游轮边缘。
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如同一支支箭矢,狠狠地刺向海面,激起层层水花,与海浪交织成一片混沌。
“风浪预报出现问题了吗?”祁清没理会身上的疼痛,迅速捡起被雨水浸湿的日记本,折身往回跑。
反反复复被砸了三次,他都没有想过要放弃日记。
云舒和祁蕴出来时,正好目睹了祁清被海浪卷进海里的一幕。
海水瞬间灌入口鼻,咸涩而冰冷,剧烈的咳嗽声被海浪的轰鸣轻而易举淹没。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偶尔闪过的浪尖带来一丝微弱的光线,让他勉强能够辨认出周围模糊的景象。
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肺部像是被火烧一般疼痛,他努力地挣扎着,试图保持清醒,但体力的迅速消耗,让他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随着身体不断地下沉,光线完全消失,他感觉自己被拖入了一个无尽的黑暗深渊,在这片未知的海域中,每一寸海水都充满了压抑和恐惧,让人窒息。
他无助地闭上眼睛,等待海洋的审判。
“……”
再次睁眼,难闻的消毒水味侵入鼻腔,让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
正在打瞌睡的云舒听到动静后立马俯身凑近他,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你和妈妈讲。”
祁清微抬视线和她对视,嘴唇一张一合,“妈,江屿辞……是不是知道我溺海的事?”
云舒用沾了温水的棉球擦拭他干裂的唇瓣,“他确实问过我,我看你对他很是喜欢,所以没有隐瞒,把你的事简单和他提了一遍。”
“提到那场事故时,那孩子眼眶红红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祁清忍着酸涩“嗯”了一声,垂眸轻声道:“妈,我想自己待会儿。”
云舒似有所感,默默放下玻璃杯,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
“啪嗒”的轻响传来,祁清鼻头一酸,强忍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他其实知道江屿辞在瞒他什么,那个傻子的演技烂透了,不难猜。
无非就是和时空穿梭有关。
难怪古语有云“天机不可泄露”,这种知道结局却无法改变的感觉真的让人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