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昭裕再熟悉不过了,在他原本的世界,悄悄参加同期葬礼的时候,昭裕的愧疚不在山下幸二之下。
那是一种整个世界都被阴暗笼罩的绝望,你的所作所为你的人生都被全盘否定,你会开始质疑存在的意义,你会痛恨自己,恨到就算拿小刀在皮肤上划出一道又一道刻痕都无法解气。
到最后你会发现,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改变既定的结局,除非……向恶魔献祭你仅剩的东西——灵魂。
从邻居的话里话外字里行间了解到另一个与他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昭裕像是脚上绑着石头沉入海底的尸体,周遭咸腥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身躯,填满了鼻腔、耳道、肚腹和肺管。
他无法呼吸,只能下意识紧紧抓住脖子,企图从压扁的空气中获取那一点点几近于无的氧气。
“白马君!”
“白马昭裕!!”
目暮十三在他耳边大声呼喊。
他的声音变成一根脆弱的海草,缓缓递向逐渐沉入深渊的昭裕。
不,他不能死!
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不在这里!
昭裕抓住了海草,他的头终于探出海面,混杂着海风的空气争先恐后地钻进口鼻,那种窒息的痛苦终于渐渐散去。
昭裕眼前逐渐清明,他看到了满脸担忧的目暮十三,看到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是了,他刚从森太太家出来,正准备跟从目暮警官返回警视厅。
见他清醒,目暮十三长长的舒了口气,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他:“你刚才吓死我了,快擦擦脖子上的血,我带你去医院处理伤口。”
脖子上的血?
昭裕捂住脖颈,低头看去。
他当然看不见自己的脖子,可指尖的触感告诉他,脖颈上遍布被指甲划破的伤痕。
作为一名曾经的公安警察目前的警察预备役,昭裕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吉川线,指脖子被勒住时,受害人下意识用手把勒住脖子的绳子向外拉而导致的抓伤。在刑侦中通常可作为他杀的标志。
没想到理论上他杀标志的吉川线也可以出现在自杀者的身上。
其实刚才昭裕的状态严格意义上也不能称为自杀,因为他并没有杀死自己的主观意愿,只是因为意识不清楚,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封闭了呼吸。
除了吉川线外,昭裕还违背了一条定论。
理论上来讲,人是无法憋死自己的,因为缺氧到一定程度人体就会自动陷入昏迷,呼吸会自动恢复。
但昭裕有种预感,刚才那种状态如果不是目暮警官唤醒他,他或许真的会生生憋死自己。因为他当时其实已经失去意识了,却还维持着憋气的状态。
“你是不是有哮喘?”目暮十三一边开车朝最近的医院赶去,一边悄声问。
严格意义上,哮喘患者是无法通过警校体检的,但考虑到白马昭裕的出身背景,目暮十三只敢私下询问。
不过,白马昭裕当时的情况好像跟普通的哮喘患者也不太一样。目暮十三说不准那种感觉,他只知道如果不赶紧唤醒白马昭裕,或许真的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没有哮喘。”昭裕平静地回答,“刚才只是意外。”
目暮十三有眼色地应了声:“哦,我知道了。”
昭裕觉得他大概是不相信的,但没关系,到医院检查一遭就什么都知道了。
好巧不巧,距离他们最近的医院恰好是昭裕此前受伤所住的那家——米花中央病院。
高桥医生都快被昭裕气笑了:“好久不见啊,白马同学。”
他刻意在“好久”上用了强调语气,然后满意地看着昭裕的头越垂越低,就差土下座道歉了。
其实昭裕脖子上的伤本来应该交由普外科处理的,但考虑到他今天早上刚刚出院,昭裕的主治医生不放心,决定亲自来。
“左臂的伤怎么样,有没有牵扯到?”昭裕脖子上的伤一看就不正常,经常给警察看病的高桥医生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危险的事情,于是问,“要是扯到伤口了一定要讲,我给你重新换药。”
“没事。”为表说的都是真话,昭裕故意拍了拍左臂伤口的位置,成功换来高桥医生危险的警告。
高桥医生放弃劝说病人,转而将谴责的目光投给目暮十三:“目暮警官,咱们也是熟人了,有些话我说得比较直请你见谅。”
“您说您说。”目暮十三忙不迭道。
“白马昭裕!”高桥医生直指昭裕,“我从医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像他一样倔的患者!之前我不让他出院他非要出,我让他回学校好好休养他非要出去瞎闹,在这样下去谁要当他的主治医生就让谁来,反正我不干了。”
“高桥医生……”昭裕弱弱地纠正,“昨天晚上是您让我出院的。”
高桥医生猛地回头瞪视:“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不,没什么……”
医生真是一个可怕的物种。昭裕对敌人素来心狠手辣,唯独对真心为他好的人没有任何办法。
好在脖子上被指甲划出来的伤痕并不深,高桥医生用碘酒消了毒又给昭裕开了个外用的药膏就放他离开了。
至于目暮警官担心的哮喘当然完全没问题。
“白马君,我送你回学校吧。”医院门口,目暮十三对昭裕说,“你应该听医生的话,回去好好休养。你放心,我会跟你们教官说,近期体能训练暂停,反正以你的成绩,就算一个月不训练也不会落后的。”
昭裕:“……”
关心则乱啊目暮警官,他的伤早就好了,现在只剩浅浅一点,如果不是高桥医生小题大做,昭裕甚至觉得他现在没有继续涂药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