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他的是张网,总比是人好。要是人来了,恐怕他连思考犹豫的时间都没有。
而且他挣扎半天都没人来,也没被带走,说明这网是自动追踪的道具一类,单纯束缚行动用的。类似的东西那群炼金术师也做过,没什么好奇怪的。
现在的平安无事,多半是郁衡出力,作为分散注意力的诱饵起作用了。
可郁衡又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不,他又愿意拖延到什么时候?
总会有最后时刻的。
头顶波浪状的云层聚集得更密,泛出近乎黑色的灰调,翻滚着压在房屋之上,半个天空都像是在下坠。
第一滴雨打湿睫毛,第二滴是脸颊,第三滴是手指……细细密密的水珠从浓稠的灰中倾泻下来,侵吞这片同样灰暗的土地。
阿米利亚缓慢闭眼,忽然想起这里的人说,最好不要淋雨。
可已经淋雨的人,大概也不用在意了。
淅淅沥沥的水流滑过墙壁、窗台、门框、台阶,一层层往下漫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白发少年,染湿他的头发与皮肤,染湿他鼠灰色的衣衫与黑色的裤子,便顺着地势钻入一旁的下水口。
不变的雨声放缓了时间,难言的静谧心境中,踩碎水花的轻微动静都异常响亮。
啪嗒、啪嗒。
宛如应和跳动的心脏,一步一步,水流因前进的方向改变,奏出不和谐的波动。
直到这波动触及指尖,阿米利亚才睁开眼,微微转动眼珠,从网的缝隙中看向那位不合时宜出现的来客。
大概一米八五的身高,不瘦削也不魁梧。没有打伞,一身漆黑的斗篷,将样貌掩藏了个干净,看不出男女,只露出双长筒靴。身上的情绪与废弃区的人一样负面居多,烦躁与不耐的部分占据主流。
大概是摆脱了郁衡的纠缠,先一步来这里杀死他的追杀者之一。
没有外露武器,也没有使用能力,是打算将能量波动控制到最小的程度,靠近后再动手,不惊动别人地杀死他吗?
他可真受欢迎。
某种意义上,这样受欢迎的程度,才是魅魔该有的待遇吧。
小魅魔不太明显地勾了勾唇角,任凭对方靠近,直到距离缩到一步之遥,才开了口,“你要用什么方法杀我?”
他被困在黑色网笼之中,仰着一张秀美苍白、稍显稚气的脸,头发湿哒哒腻在颈边,声音都似乎因其主人淋雨而微哑,话语却依旧清晰传递到了来者的耳中。
黑斗篷人顿了下,竟第一次对他的话做出了反应,“你想说什么。”
与这黑漆漆不愿见人的打扮不同,那音色低沉悦耳,语调微缓,听着年纪不大,却隐约有种贵族式的拿腔拿调,像是缓缓涌动的杯中红酒。
阿米利亚对这声音无动于衷,也无所谓这无意义的反问,继续说,“今天下雨,如果你要杀我,最好拿刀子在我身上割开几个深口子,这样血会顺着雨水流逝,安静又方便,流尽的时候,我成了一具尸体,你的目的就达成了。”
这回黑斗篷人没说话,径直走到他身边,从腰间掏出了一把刀。
那刀约六十五公分,刀柄漆黑,刀刃微弯,刀鞘银白,纹路泛金。
肩膀一动,刀刃出鞘。
灰暗的天光也掩不住刀刃上的赤红锋芒,毫无疑问,这一定是把好刀。
也是把极其适合杀人的刀。
阿米利亚看得分明,像是忽然起了兴趣,问道,“你是谁?”
对方略一停顿,默不作声,挥刀斩落。
刀光划开水滴,在细雨中发亮。
阿米利亚一动不动,避也不避,像是任凭宰割的羔羊,直面其势,只在刀光刺目的一瞬微微垂了眼。
疼痛感没有到来,束缚四周的黑色大网骤然一松。
“你不害怕?”那人终于开口。
阿米利亚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直到拿起刀的那一刻,你都没有杀意。”
拿着武器没有杀意的人,不可能杀死他。
趁着对方尚且难以反应,他毫不迟疑,从网里挣脱而出,径直扑向了前方。
对方果然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动作,匆匆收起长刀,就要往后退去。
阿米利亚却在这时说:“你知道□□交换吗?”
对方一瞬的迟疑与震惊,让他抓住破绽,抱住了一只胳膊。
湿漉漉斗篷下的胳膊没有沾到太多水,比他冰冷手指的温度高出许多,便显得暖和了。
“你想做什么?”被抓住的人语气沉了下来。
小魅魔淋了雨,受了冻,面容有些苍白,嘴唇也粉白,黑眼睛水润润的,头发和睫毛湿成一撮一撮,像是只又倒霉又可怜的小白狗,好不容易从抓捕的黑网中逃出,只能垂着湿乎乎的尾巴,向路过的人类发出呜呜咽咽的请求,“这场雨下太久,我有些饿了,我想吃点东西。”
大概因这副样子与话语,这人语气缓了些,“我现在身上没有食物。现在,松手,或者你想什么也得不到。”
许下承诺,恩威并施,却没有直接挣开他。
阿米利亚敏锐察觉到对方的某种顾忌,他没有放手,也没有答应,牛头不对马嘴似的又说:“你身上有血腥味,你受了伤。”
黑斗篷人身形一顿,情绪变差不少,手臂晃了晃,像是打算甩开他,“松开。”
阿米利亚无视他的变化,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还微微低头,轻轻蹭了蹭血腥气最重的右臂上侧。
即使有层层雨水掩盖,他依旧第一时间闻到了源头。
被抓住的人身体又僵硬两分,像是不太适应这样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