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利亚垂下眼眸,面无表情。
江怀风抿紧唇,脸色难看了起来。
整个房间一时陷入死寂。
许久,才传出似带颤抖的冷淡而克制的声音:“……还有多久?”
医生听过太多类似的问题,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理解这背后的含义。
他知道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失去了意义,便看向那个黑头发灰绿眼的男人,简短地给出了数字:“以目前的情况看,最多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比起人的一生来说,实在是过分短暂的时间。
江怀风忍不住询问:“如果在北境,是否还有别的办法?”
医生迟疑了下,还是摇头,“北境的科技水平很高,医疗器械是最好的,那边的医生也拥有最丰富的经验,我本来就是应邀要去北境学习的。可这位病人身体素质不够,即使转移到北境,可能最多只是再延长一段时间生命,不能根治。抱歉,我的能力仅止于此了。”
郁衡攥紧拳,看向医生:“如果有最好的医疗器械,你能留住她多久?”
医生有些不太确定他的意思,斟酌着回答:“或许能延长到半年。”
“……好,我知道了。”
郁衡点了头,转身就往外走。
他的背影透出决绝且孤掷一注的气息,仿佛要奔赴一场再也不会返回的邀约。
阿米利亚看着他走到拐角,身影即将消失,终于开口叫住了他,“郁衡,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
郁衡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低低吐出这个字,再度慢慢走远。
他的影子沉而重地拖在脚下,这次没人再去喊住他。
郁衡走后,江怀风和医生商量起治疗的事宜,阿米利亚靠在墙边,感知到隔壁房间被留下的女孩略显紧张焦躁的情绪,慢慢闭上眼。
稍微有一点陌生的情绪。
怪异的迟来的倦怠感,人类会把这叫做什么?
他不知道。
郁衡离开了一个月,杳无音信。
这一个月间,阿米利亚一直陪在余枝身边,见证她的生命如同冬季的花卉,一点点失去鲜活,一点点失水枯萎。
生病时,人很容易情绪化,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断陷入极端的忧愁与痛苦中,就像能控制情绪的器官都一并失控了,造就另一种自我折磨,也对周围的人带去负面影响。
余枝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要到夏天才能度过十四岁生日。她本就比成年人要情感充沛,也容易被情绪感染,生病时不可避免状态会产生变化。
最直观的变化是,她想念郁衡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利亚,你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余枝埋头在膝盖里,坐在床上,声音有些无助,“他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我很担心他。”
阿米利亚摸了摸余枝卷翘的头发,以作安慰。
郁衡大概是给余枝找更好的医疗设备去了,但这话不能直接说出口。
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这件事的风险,拥有最顶尖医疗设备的人或组织,无一不是有权有势,极难啃的骨头。
就连江怀风都不敢说能弄来,郁衡却想要去为自己妹妹找来。
往好点说,相当于一个人直面一个庞大组织的势力。更严重的,恐怕他要面临不止一个组织的追杀。
蚁多咬死象,即使他再强,也几乎是自寻死路。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那天他才会问郁衡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但显然,郁衡的回答表明,他下定决心,即使死亡,也要给妹妹拼出一丝生机。
余枝依旧埋着头,好一会才闷闷出声:“利亚,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阿米利亚顿了下,“你说。”
“帮我折一支花来吧。”她抬起头,黑亮的眼睛嵌在黯淡的脸上,略显稚气地要求着,“一支好看的花。”
“好。”阿米利亚没多说,点点头起身,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他走出房间几分钟后,清晰感受到了身后如潮水般传来的浓烈悲伤。
那是余枝的情绪。
她坚守自己的诺言,绝不在他们面前露出哭泣的模样。所以每当控制不住情绪,她就会找借口把阿米利亚支出去,独自躲在被子里小声啜泣。
连哭声都不希望被人听到的,过分好心的孩子。
阿米利亚走到院外,随手折下了一支枯萎的树枝,在指尖转了两圈,就变作了一支坠满花朵的树枝。
这并不是真正的花,只是幻觉的一种应用,让人以为这是真的花。
就像他用幻觉掩盖了真实的身体情况,没有让余枝看出他此刻比之前虚弱不少一样。
正如之前医生所说,以那时的情况来看,余枝还能活三个月。
这意味着,被放缓的病情才勉强撑得住三个月的时间。
也意味着,阿米利亚必须在可控范围内,不间断地吃下余枝的疾病与负面情绪,才能保持她的病情不要恶化得太快。
这无疑会带来预计外的负担。
最近江怀风都有些怀疑他睡觉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而且他的脸似乎有褪回稚气的征兆了。
再这样下去,事情或许会脱离掌控。
阿米利亚拿着那支坠满花朵的树枝,在房间内眯了半小时,等到余枝的情绪缓和,才去见了她。
余枝捧着花,喜悦慢慢爬上眼角眉梢,认真对他道谢,“谢谢你利亚。”
阿米利亚打量着她的神情,突然开口,“余枝,你想见郁衡吗?”
“什么?”余枝一愣,眼神有些茫然,而后是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