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死了。
郁衡背对着阿米利亚,极其流畅地收回刚刚划开敌人喉咙的刀刃,甩掉上面沾染的血液,又将那本被紧紧抱住的书从尸体手中拽开,捡起。
随后他径直转身,挡住姬永的尸体,又走回阿米利亚面前,一边若无其事擦开脸颊溅上的几点红色,一边将书递过来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整个过程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仿佛在脑中预演过无数遍。
而他又在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就像是早已明白阿米利亚的心思,并一丝不茍地将其执行,再来讨个微不足道的肯定似的。
还真是……乖巧得过分了。
阿米利亚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下移,看向那本被递到自己面前的书。
这本原属于教团的宽恕主教的书,白皮金边,纸张细腻,封装古旧,封面只有四个字“宽恕教义”,打开内里却是一片空白。
如果不是见过这本表面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的书之前在姬永手里的威力,大概阿米利亚也会认为,这与一本普通的空白书本没有区别。
但眼下不是研究的实时候。
就像阿米利亚有不少关于郁衡不对劲的地方想要细究,却知道现在不合适一样。
他没有直接触碰那本书,叫郁衡收起来后,言简意赅道:“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必须尽快。”
于是郁衡一点疑问也没有,半蹲下来,向坐在地上的少年伸出手。
阿米利亚顿了下,没有过多犹豫,抬臂环抱住了黑发男人的脖颈,任由对方将自己稳稳地抱在了怀抱里。
胸膛靠近的时候,两颗心脏的跳动声似乎有一瞬间的共鸣。热度从接触的地方一点点传递,让阿米利亚不适地动了动,又很快掩饰下去。
郁衡瞥了眼怀里少年微微颤抖的翅膀尖,指尖忍不住不经意似的轻轻蹭过。
见那翅膀尖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
他背后的触须开始往上方破碎的洞口上攀爬,为出去做准备。
阿米利亚安静等待着,视线稍微飘远。
离开的决定并不难做。
在验证北境那位元帅——虞仞不是他要找的人后,阿米利亚就有此意。
假如没有郁衡的横插一脚,大概只有“我”,而不是“我们”。
如今郁衡杀了姬永这位宽恕主教,教团的人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追查到底,揪出真凶。
阿米利亚不可能放弃神之容器,也就不可能现在离开郁衡。
因此无论教团是否知道这件事与他有关,阿米利亚被当做共同追杀的对象都是必然的。
而另一个理由是,虞仞的人应该快追来了。
他和姬永一起消失了这么久,一点音讯都没有,那位明面上既帮助又监视他的元帅大人肯定已经做出行动了。
如果教团的人发现了郁衡的神之容器身份,事情的走向或许会转变,但对阿米利亚来说,一定更糟——他会失去将神之容器牢牢掌控的可能,无法顺利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点应用到虞仞身上是一样的道理。虞仞不可能任由他掌握郁衡。
所以他们必须走,必须在其他人发现神之容器——郁衡之前离开。
“我们走吧。”
郁衡垂首,对怀里的人轻声道。
他的触须已经布置完毕,抓住了洞口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能托起他们,带他们离开这个差点困住小魅魔的地方。
“嗯。”
阿米利亚动了动翅膀,确定这个伤势暂时没法让翅膀收起来,便任由它保持着这副破损的样子不再去管。
为了避开郁衡脖颈处的血腥气,他蹙着眉稍微换了个姿势,将下巴靠在了郁衡的左肩上。
这个动作让他的视角不可避免地改变。
在郁衡带着他跃出洞口时,阿米利亚看见了原本被郁衡一直挡住的事物。
——姬永。
他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再说话,也不会再做出任何阻拦他们的动作,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保持侧过头的姿势,用黯淡的眼珠注视他们离开。
按理说,这没有任何需要刻意遮挡的理由,即使这是一具尸体。
在废弃区,他们所见的尸体不在少数,人死前的各种丑态都见过,甚至有些习以为常。事到如今,出于怜惜之类的理由去挡住尸体,完全是没意义的。
那么会是什么理由?
在目光上移,看清姬永面上凝固的最后一抹神色时,阿米利亚好像得到了答案。
栗色头发的男人浑身是血,浅棕色眼眸不再转动,视线笔直而毫不遮掩地,望着此前倒塌的废墟位置。
那是他之前依靠的地方。
姬永在临死前,用那样全神贯注,专心致志的眼神看过他。
……真是奇怪的家伙。
躺在那个地方,上方是暗藏教团花纹的天花板,怀里紧紧抱着维持大半生的教义,远处是为神明建立的破碎教堂……最后一眼的选择明明多得不得了。
姬永却固执地、执拗地、不断地,看向了他。
就好像……在临死前,在最后的短短一瞬间里,抛弃了一切,任由自己爱上他了一样。
“在看什么?”
似乎察觉到了怀里人的小动作,郁衡的询问声在耳边响起。
阿米利亚垂下眼睫,挡住眼底的情绪,又缩回了郁衡的怀里,微微摇头,“只是一时好奇,随意看看。”
郁衡说话的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一起传递过来,宛如一种隐秘的质问,“是吗?”
“嗯。”
不过是好奇罢了。
不论是姬永的那份感情,亦或者此刻,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