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衡一字一顿,没有停下:“我知道的,利亚,你是个胆小鬼。”
“你……”阿米利亚的魔力沸腾起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真的因此生气,各种魔法在脑中过了一遍,却没来得及发出。
对方还在说,每一句话都像在刀剖他的外壳,痛苦与战栗顺着每一刀落下。
“你说爱是食物,是情绪的碎屑,是不值一提的短暂昏沉。可如果爱对你来说这般无谓,你为什么连承认它的存在都不敢?”
那一刻,阿米利亚有些难以直视郁衡的眼睛。
灰绿色的眼眸宛如黑暗中潜伏已久的猎手,将猎物不自觉暴露出的破绽牢牢攫取。
“因为你明白,”那个肆意揭开外壳的人还在说,“一旦承认了爱的存在,爱的珍贵,一旦承认了你需要爱意,什么都没有的你,无法爱人的你,什么都留不住的你,就变得太可怜了。”
可怜?
魅魔的岁月如此漫长,将人类玩弄于鼓掌,吃尽喜爱的情绪,肆意妄为,游戏人间。
只不过是所爱者都会死去,只不过是无法留住任何感情,到底哪里、哪里……可怜。
他们不该可怜的。
魅魔一族,如果不理解爱,就不会可怜了。
阿米利亚嘴唇动了动,呼吸急促了几分,指尖掐进了手心,语气却维持着刻意的淡漠,“对我们来说,无论如何,爱意只是消耗品。”
“不是对你们。”郁衡不让他有一丝逃避的机会,“对你来说,爱意仅此而已吗?利亚。”
“……当然。”
这两个字含在嘴里,本该用毫不犹豫,绝不后悔的语气大声说出,可吐出口时,却轻得像是一句呢喃。
“当然。我不需要。”阿米利亚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却没了开始的笃定。
“不,你需要。”郁衡说,“因为利亚,如果没有人爱你,你会很难过的。”
阿米利亚沉默了一会,再开口时,话语间情绪起伏变大到自己都惊讶。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个!我需要的不是一时的爱意,是直到死亡,直到时间停滞,直到世界毁灭,都能填饱我的爱。可你没有,谁也不会有!明白了吗?你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他撕破了最后一层伪装,连质问都尖锐,像是拿着刀锋对准脖颈,等待一个能够杀死对方的答案。
被锋锐的刀尖抵着脖颈的黑发男人向他张开手,宛如敞开一片狭小包容的天空。也像是任由屠刀落下的羔羊,主动将所有弱点暴露在他面前。
羔羊说:“我有。它在这里。”
阿米利亚眼神冷厉:“这样的谎话没有意义。”
“利亚,我确实对你说了一个谎,我不觉得你可怜。”
郁衡声音低低的,“我觉得你可爱。比任何一朵花,任何一片云,任何一道晚霞可爱,比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可爱,所以我只想爱你。我不在乎你毁灭世界,可如果世界毁灭,我又该去哪里见你。”
“……”红发青年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迷茫神色。
“我要回我的世界去。”他喃喃道。这本该是他告诉自己的话
郁衡却接了话,自然地抱上了他,在不算温暖的怀抱里轻语,“带上我吧,即使你要毁掉这里也无妨。”
可你是毁灭世界的一环,你要死在这里,你不能跟我回去。
或许这个世界很多人都可以和我走,但你不行。
阿米利亚想要将这话说出口,但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发出。
他平稳的安静的心跳,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加快,加快,仿佛要大声地,宣告某种奇异的情绪要跳出来了。
“唉……真让我失望。”
大恶魔冰冷的残酷的声音,越过了重重距离,传递到了耳边。
阿米利亚顿时惊醒。
他想要推开郁衡,但已经来不及了。
深不见底的地牢中,俯身在人类身上的大恶魔从变得清澈的能量液池中起身,旁边躺着失去呼吸的司寇鹤轩和另一个人。
他一步便踏出地牢,立于天空之上。
随后伸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大恶魔脸上显出猖狂而快意的表情,哈哈大笑着宣布:“从此刻开始,毁灭吧!”
仅仅一句话。
自皇宫为中心,无数被狂教徒暗中刻下的魔法纹路亮了起来。
整个东都都被以供奉为基调的魔法阵笼罩。
短暂的光芒闪过,整个东都裂开了,数条裂痕横亘大地之上,随后涌出赤黑的岩浆,带着可怖的热气,开始往外蔓延。
像是一场迟来许久的鞭笞,让世界流出了悲痛的血。
狂教徒们纷纷欢呼,热泪盈眶地亲吻着脚下的大地,他们期待着神明带来崭新的美好的未来。
其余人开始逃生,尖叫,哭喊。
世界在下坠,崩溃。
失重的恐惧,手脚发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本能呼唤着郁衡松开手。
他却更加用力地、更加强烈地,抱紧了怀里的人。
阿米利亚挣了两下,没能挣开。
不,真的挣不开吗?
他拥有一半恶魔血统,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区区人类困住。
那是为什么呢?
小魅魔漠然抬头,鲜红的眼眸中倒映着天地近乎毁灭的场景。
无数人类的声音都远去,无数情绪都浑浊成一团,如阴云沉甸甸压在天空之上,连带着崩坏破碎的建筑碎片一起,变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
说实话,那景色一点也不好看。
对魔族来说明明该是理想中的场景,他却感受不到半点美感。
大概从一开始他就是异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