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拥挤不堪,为图省钱的夫妻只买了站票,搬了一张板凳坐在车门口,两个人轮流坐,这位妻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后背上背着一个箩筐,里面还装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林研依旧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是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她的怀里也抱着一个半大的婴儿。婴儿在怀里啼哭,女人就毫不避讳地脱了上衣,露出黝黑的胸膛,给怀里抱着的娃娃喂奶。
坐在女人旁边的是个古稀老头,穿着粗糙发黄的汗衫,拿着一个破损的老年机放在手里反复研究,褶皱皲裂的手上长满了老茧,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污垢。
顾成阳白天在病房外踩点的时候,偶然听见护士们在聊607的病人,多少了解到林研的家庭条件。
或许门口那对坐在板凳上的夫妻不吃不喝一个月攒下的钱,还抵不上他在首都医院的单人病房里一天的住院开销。
原以为林研会适应不了这种环境脏乱的绿皮车厢,但林研自始至终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安分地坐在座位上,一声不吭地望着窗外。
十个小时的火车从黑夜开到黎明,顾成阳告诉林研这两天是五一节正值返程高峰,没买到卧票,只能买坐票了。
林研说没关系,反正他晚上本来就睡不着。
火车在农村与城市之间穿梭。时间渐渐到了深夜,对面的女人将孩子用被褥裹好用绳子绑在胸前,自己靠在窗边睡着了。旁边穿着汗衫的老头四脚朝天地瘫在座位上,鼾声如雷贯耳,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个无法开机的旧手机。
顾成阳也昏昏欲睡,上下眼皮不停打着架,却在即将坠入梦境的那一刻被旁边的人一把推醒。
“喂,你那包里还有东西吃么?”
他睁开眼,看见林研指着他抱在胸前那只黑色书包,目光依旧清冷淡漠。
这是现实世界里的林研头一次主动跟他说话。
顾成阳立刻将包打开,把那些五花八门的零食拿出来递给他:“还有很多,你可以慢慢吃。”
林研说睡不着,果真就一晚上没有睡觉。他看着车窗外漫无边际的黑夜,直到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然后不知不觉地吃光了顾成阳书包里的所有零食。
之后林研就没再叫醒他,顾成阳靠在椅背上昏沉地睡了一夜,在清晨时分被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吵醒。
与他一同醒来的是婴儿的母亲。她依旧和昨天一样脱下了半边的上衣给孩子喂奶。
喂完了奶以后,母亲将孩子抱在怀里轻轻摇晃,嘴里喃喃地唱着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顾成阳侧过头看去,看见林研正直直地看着对面的女人和怀里的婴儿。
清晨的光线透过车窗照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布满红血丝的眼里不知是何时盈起了泪光。
他的眼神里夹杂着的,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羡慕。
听到顾成阳醒来的动静,林研就立刻收回了眼神,又恢复了一贯淡漠的神色。
顾成阳将他一晚上吃剩下的零食包装袋全部收拾在一起,拿去丢掉,回来后对林研说:“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就到C城了。”
林研并不好奇为什么他们的目的地是C城,只是点了点头:“哦。”
“我最近新写了一首歌,你想听听看吗?”
说着顾成阳拿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打开备忘录和录音机与他分享时,林研却冷漠地回绝了他:“不想。”
顾成阳拿着手机的手猝然顿住,表情也变得窘迫尴尬起来。
他在贴吧里认识的Wildfire热忱开朗,会认真地听完他的作品和他推荐的每一首歌,会一边嫌弃他的录音条件一边帮他混音,会把自己制作的beats发过来让他填词,也会被他的歌词打动到落泪。
Wildfire也曾说过,现实中的他与网络上的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可顾成阳依旧期待着,林研对自己的态度会与对别人的态度有所不同,因为他相信荒原旅客对于Wildfire有不一样的意义。
然而现实中的林研对待他依旧是这样冷漠,就像是一块永远都捂不热的冰块。
顾成阳将手机收了回去,干巴巴道:“没事,那就下次有机会再听。”
林研没再说话,靠在窗边闭目休息,手抵着太阳穴,一下下揉着那酸痛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四周漆黑一片,绿皮火车在抵达C城前需要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
火车在轨道上的声音轰隆作响,黑暗中,林研忽然开口说:“我没有不想听,只是以我现在的状态,做不成任何事情。等过一阵子再说吧…到时候我会听的。”
他的语气很淡,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但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将这一段话完整地说出口。
顾成阳猛然侧过头,黑暗里他只能看见林研模糊的轮廓,但他感受到自己的嘴角在慢慢提起。
半晌后,顾成阳忍不住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去C城吗?”
黑暗的隧道里,林研反问他:“为什么?”
顾成阳告诉他:“我小时候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道,那上面说,C城是一座不会排斥异乡人的城市。在那里任何人都有实现梦想的机会。”
“是吗……”
林研头一回听到这种说法,他缓缓地睁开眼,看见隧道尽头的光亮乍然而起,隧道外的阳光明媚刺眼。
翠绿的山川被淡淡的云雾缭绕,清澈的河流水波粼粼。
远处城区的高楼大厦平地而起,四通八达的街道上车水马龙。
顾成阳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条讯息出现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