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骨嶙峋的手臂完全落在建筑物的阴影里,他不断地把手往前伸,直到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丝夕阳余晖的光亮。
林研弯动着手指,丝丝缕缕的光线就随着他的动作,在那白得几乎透明的指尖跳动雀跃。
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林研很少有机会可以出于纯粹的好奇心去做某一件事。他所要面对的只有冰冷的桌面,漆黑的禁闭室,被严格安排好的一日三餐,以及来自他那个严苛到偏执的母亲,所给予的高压与束缚。
而此时他却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完成一件对于正常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会再有人喋喋不休地他耳边说你不能做什么事情,或者你只能做什么事情。
这令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愉快。
他看着指间跳跃的光线,平静地对顾成阳说:“我抓到光了。”
第12章 牧羊少年和美人鱼
12.
在网络和现实中性格存在反差的其实不只是林研,还有顾成阳。虽然从离开首都到现在都是顾成阳在主动维系着两人的关系,但本质上顾成阳并不是一个开朗健谈的人。
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到在贴吧里那种敞开心扉畅聊的状态,现实中他与林研的一次对话不会超过三句。
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林研还非常虚弱,来到C城后的头一个月,他整日待在房间里,有时候会昏昏沉沉地睡上一整天,但更多时候,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墙壁发呆。
他不愿意出门,唯一一次出门就是手腕上的伤口需要拆线,他不得已才跟着顾成阳去了一趟附近的小医院。
最初的几天里顾成阳几乎每时每刻都守在林研的身边。林研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就拿着纸笔戴着耳机,坐在门外写歌词。
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顾成阳如往常一样在写歌,耳机里播放的是林研在之前发给他的一首伴奏。
这首伴奏的原曲是一首北欧民谣,歌手是来自芬兰的一个金属乐队。
林研在听说唱之前涉猎的曲风非常广泛,他喜欢很多类型的音乐,英式的摇滚,北欧的金属,乡间民谣,甚至传统戏曲他都会听。
在无数个与荒原旅客畅聊的夜晚,他经常会提到北欧的金属乐,也曾说过,未来最想去的地方是挪威与芬兰。
在他眼里的北欧音乐,是华丽恢宏的编曲和空灵的女声交融在一起,编织而成的梦幻绮丽的乌托邦。
但这次采样的这首歌虽是由金属乐队演唱,却是一首中世纪风格的民谣。
爱尔兰哨笛婉转悠扬,歌词像诗歌那般优美。
“At the end of the river the sundown beams
在河流的尽头,只见霞光微露
All the relics of a life long lived
一个历经风雨的生命筑起了这里的遗迹
Here' weary traveller rest your wand
疲倦的旅行者啊,在这里你可以放下手中的魔杖
Sleep the journey from your eyes
让旅途在你眼中沉眠。”
林研采样了副歌的旋律以及间奏里的爱尔兰哨笛,将音符重新排列,制作成了一首舒缓的boombap伴奏。
顾成阳听着耳机里的音乐,他想象着牧羊的少年坐在山坡上写诗歌,黄昏之时在河流的尽头遇见了从大海里逃出来的美人鱼。
美人鱼奄奄一息坐在礁石上,鱼尾受了伤,日落的光辉将她笼罩,滴滴泪珠滑过脸颊,变成一颗颗绚丽夺目的珍珠。
灵感犹如泉水般源源不断地涌入脑海,顾成阳在歌词里构造了一个绮丽的童话世界,牧羊少年救下了被人类伤害的美人鱼,带着她逃离到了一个只有鲜花和雨露的乌托邦。
顾成阳在创作的时候,一旦投入就会忘记周围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在半年前他曾用荒原旅客的账号向Wildfire讲过自己的一段趣事,他有天在公交车的站台上写歌,因为太过投入,连自己上错了一班车都浑然不知,等他将那首歌写完,发现居然已经在那班错误的公交车上坐了十多站之久了。
故事的结局牧羊少年和美人鱼在乌托邦里一同生活,时光荏苒,几十年后垂暮的少年在美人鱼的怀里安详死去。美人鱼日复一日地守着少年的残骸,晶莹剔透的眼泪汇聚成满是珍珠的河流,最终流入大海。
若不是林研突然打开房门,顾成阳也察觉不到自己居然竟不知不觉坐在了那扇紧闭的房门口。
那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将他引领过去——
那一定是一颗炽烈跳动的心脏,和耳机里的鼓点一样充满了盎然生机。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顾成阳毫无征兆地仰头倒下去,摔倒在林研脚边,手上的笔没有拿稳在本子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黑线。
顾成阳未曾预料到林研会开门,他立刻慌乱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林研看着他,半晌,嘴角扯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坐在门口干什么,你是看门狗吗?”
顾成阳手里握着笔和纸,快步跟随在林研身后,他解释道:“我在写歌,写着写着连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了。”
他本想把写好的歌词给林研看,却在递出本子的那一霎那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知道林研未必会有兴趣看。
林研没有去理会他,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一罐可乐。
林研打开可乐的瓶盖,细密的气泡险些溢出瓶口,他仰头喝下一口,瞥了一眼顾成阳,冰凉的可乐滑过他的喉间,连同他的语气都变得冰冷:“我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二十四个小时都守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