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厚厚的玻璃,对面的女人约摸五十岁上下,穿着深蓝色条纹的狱服,齐耳的短发表面有几缕暗沉的银丝。
她坐了下来,看见林研后脸上露出喜悦又温和的笑,上下打量了他片刻后却几不可见地蹙起了眉。
她满眼写着心疼,拿起电话,对林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怎么又瘦了。”
“上回说好了年前来看你,但那天我睡过了头,忘记了。”林研没有多看她,低垂着眼眸摆弄着将电话线,语气不冷不淡。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歉意,但女人依旧十分欣喜:“没事儿,你来看我一次我已经很开心了,不用老是挂念着我,真的,我在这儿一切都好。”
她说起自己在监狱里做工,前段时间在裁衣服,这段时间在做纸袋,还认识了一个老大姐,是砍伤了丈夫进来的,没把丈夫砍死,判得比她轻一些。
这个监狱里的女人,是当年林研那个单身汉邻居四十多岁才娶回家的妻子。
她和林研一样也姓林,那时候林研和顾成阳都管她叫惠萍阿姨。
他们与惠萍阿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是在来她嫁给那个单身汉的第二年,那男人身上的诸多陋习才原形毕露,酗酒赌博以及家暴。
她不记得那是男人第几次对她施暴,她被揪着头发,被打得浑身是血,剧烈的疼痛早已麻痹了她的四肢,直到声响惊动了外面的人。
是邻居家那两个搞音乐的男孩。
那时候顾成阳推门而入,一拳砸倒了她的丈夫,而林研则一边镇定地拨打医院电话,一边过来检查她的伤势。
后来等她伤势好些后,曾偷偷地拿着水果去向他们表示感谢,两人也多次警告着她的丈夫,于是这个男人在后来长达一年的时间里都不敢再对她施暴。
她膝下无子,便下定决心要好好善待这两个小孩。原以为未来的生活会这样一直相安无事下去,直到顾成阳忽然离开了C城,她才得知原来林研与他分手了。
后来那男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情,又开始变本加厉地对她施暴,直到某天她实在无法忍受下去,拿起了水果刀手起刀落,一刀捅进了丈夫的心脏。
法院的判决下来,她被判了六年,还有两年即将出狱。她没有别的家人,这期间里只有与她无亲无故的林研来看过她。
林研听她讲述,反应很平淡,就像是一个正处于叛逆期与母亲没有什么共同语言的男孩,只是随口点头“嗯”“哦”的敷衍了几句。
但女人并不恼,在有关监狱的话题结束,两人短暂地陷入沉默之际,她伸出手放在玻璃上,轻柔地做出抚摸地动作,幻想着自己真的摸到了面前这个男孩。
也幻想着面前的男孩如果真的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
“小研,我在里面过得挺好的,你呢,你过得好吗?”面容温柔的女人轻轻地问他。
“还行吧,就这么过呗。”林研说。
一如平常的母亲,话题总是琐碎,女人关心地问他平日里的日常起居以及工作,又聊起最近的天气,让他平日里出门多添些衣服。
最终聊无可聊,林惠萍便开始关心起他的感情状况:“你也该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最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男孩女孩?”
早在几年前她就知道林研的取向,也坦然接受这一事实。她并不关心林研未来的另一半是男是女,只关心对方能否真的对他好。
林研沉默地拿着电话,迟迟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林研才抬起头,对她说:“顾成阳前段时间来找我了。”
女人显然一愣,自从她入狱以来,就从未听林研再提起过这个人的名字,虽然也很在意顾成阳的现状,可当初两人分开时闹得很不愉快,所以她也从不敢在林研面前提到这个名字。
再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她想到的是那张医院的检测报告单。于是她下意识地问林研:“他现在身体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后遗症。”
“那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了吗?”
林研摇头,没说话。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告诉他?”
林研依旧摇头:“就算他真的知道,也没有任何意义。过去了这么多年,事实已经不重要了。”
女人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姐姐,你们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当初我和他姐姐也有一面之缘,本以为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情。可话说回来成阳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他要是知道了当初的事情,绝对不会坐视不管……”
她依然没有放弃劝说,只要有一点苗头,她都希望林研可以与顾成阳解开误会冰释前嫌。毕竟他们之前的感情是那样要好。
直到林研冰冷的声音开口打断她,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他不会有可能了。”
玻璃后的女人显然一愣,布满细纹的眼角落寞地垂下去,她还想再张口辩解什么,却听见林研下一句是:“我先走了,下次有时间再来看你。”
走出监狱已经将近下午五点,冬季的C城天黑得早,天空比来时俨然已经暗沉不少。
女子监狱所在的位置偏僻,也没有通地铁,林研几个小时前打车过来花了他将近一百块钱。寒风吹过,他裹紧了围巾,看着手机里仅剩不多的余额,还是选择了坐公交车。
城际公交班次不多,林研上车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车上人不少,大多是年后从邻市回C城的打工者,车上满满当当没有空位,林研上车后即刻就后悔了,他不想在这摇晃的公交上站上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