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林研就不大爱去医院,一是因为没钱,二是断断续续吃药不仅没效果,还副作用不断,他就索性不怎么会去了。
等他拿着药从医院里出来,顾成阳坐在一楼大厅里,耳朵里套着有线耳机。他看上去有些疲惫,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目假寐。
他近期的工作大多都在南城,年后一直奔波往返南城与C城之间。这两个城市的省份毗邻。四年前顾成阳坐上离开C城的绿皮火车时,觉得这三百多公里的路途是那样漫长难熬,在那一年之后南城与C城之间通了高铁,现代交通发展迅速,顾成阳几年里无数次往返于这两座城市之间,仅需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就可从南城到达C城。可明明路程越来越近,他却觉得自己离这座曾经理想中的城市愈加遥远。
林研站在他面前俯下身扯掉了他其中一个耳机,顾成阳即刻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睁眼就看见林研一声不吭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医生配给他的药。
顾成阳知道自己如今无法干涉对方太多,只是将耳机收进口袋里,对林研说:“我送你回去。”
林研点了点头,等到两人走出医院,他就不客气地钻进了顾成阳打的车里。
在除床上以外的地方,两人实在没什么话可说,顾成阳向来是个沉闷的人,加之这段时间工作忙碌,他头一回在林研面前展现出疲惫来,在车上闭了一会儿眼睛就睡了过去。
等到车开到目的地,林研才轻拍了他的肩膀把他叫醒。下了车以后,他才把手里的药攥紧了,对顾成阳:“就到这里吧。”
这是他今天开口对顾成阳说的第一句话。这几天对方的确帮了自己,按照人之常情,林研无论如何应该对他说声谢谢。可他一向来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也不是会领情的性格。
好在顾成阳识趣,明白了林研这是在赶他走的意思,于是点头说了声:“好。”
林研本来可以直接走,却怎么都挪不动步伐。而顾成阳说了“好”后也并未行动,两个人就这样站着,在天寒地冻的C城新年之初。
林研忽然感受到某种灵魂的失重,让他对如今的一切感到陌生。他不知道顾成阳究竟想做什么,顾成阳对他的态度越温和,越趋向于四年前,他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希望自己变得像过去一样,只知道本能地去依赖顾成阳,把后背完全托付给了他,而自己什么都不会做。
以至于顾成阳离开后的几年里他好不容易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适应了在最难熬的时刻独自面对痛苦和疾病之后。顾成阳却又出现了。
哪怕隔着层层误会,顾成阳依旧会像过去那样对他的任何情绪照单全收,也总是不断试图从他身体里拽出过去那个需要依赖对方而活的灵魂。
或许这就是顾成阳的报复。先获取他的完全依赖,再默不作声地离开,这无异于再一次让他只身面对地狱。
内心不停地用这个想法说服自己,他才得以找到出口。
事实上林研现在状态差到了极点,他很想歇斯底里地让顾成阳滚,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可怎么都无法说出口,他清楚自己不再像过去那样尖锐刻薄,也不会把所有情绪都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最终心里的话挑挑拣拣说出口的是:“顾成阳,你不要总觉得没了你我不能活,这些年没了你我照样活得好好的。你也不要觉得你做这些,我就会感激你。”
这一点儿都不像他,那样温和,那样没有杀伤力。
“我知道。”顾成阳看着他,“我没想过让你感激我。”我只是不想看着你痛苦。
顾成阳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不仅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还伸手摸了他垂在胸膛的发尾:“你头发比以前长了。”
在手指接触的一瞬间,林研立刻往后退了半步,当现实开始脱离掌控后,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冷声道:“不关你的事。”
文不对题的回答让林研倍感焦躁,他不由分说甩开了顾成阳的手,“你能不能听我说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来找你,但你要记得按时吃药。”顾成阳的态度超乎寻常的温和。
或许是想目送林研进去,或许是不知道这次走后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又或许是因为不舍。他没有半点要先走的意思。
C城室外温度直逼零下,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先离开。
最终选择妥协的还是林研,可选择转身离去前,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顾成阳。
想到昨晚他问顾成阳,那你信吗。
顾成阳的回答是,我也不信。我不相信你是这种人。
接着林研就想到了那张被扔在地上的银行卡,想到了这段时间因此而产生的纠葛。
他觉得很荒谬,既然不信,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顺水推舟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却说你不相信,真是虚伪。
他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离顾成阳很近的位置,近到两人几乎要紧贴在了一起,他抬起头,缓慢把手伸到了顾成阳的后脑勺处,摩挲起那上面的疤痕,然后声音轻柔地问他:“这里被切开的时候,痛不痛啊。”
林研说话的热气拍打在了顾成阳的脸上,从远处看这几乎是个相当暧昧的举动。
顾成阳瞳孔紧缩,僵直在原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错愕地看着林研。
林研顾自说下去:“应该是很痛的。可我应该比你更痛才对啊,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说完后林研沉默地往回走,顾成阳本能地想跟上去,林研却背对着他,声音也变得异常冰冷:“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永远不用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