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研说她虚情假意,说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惺惺作态,说她不配成为顾成阳的姐姐。
顾雪凌觉得林研骨子里是和她有点相像的,总是习惯用下颌角看人,骄傲强势,也绝不低头。
知道多说无益,顾雪凌只好把顾成阳的检查报告给他看。不像顾成阳那样担惊受怕又瞻前顾后,顾雪凌打从心底里就从不把心理疾病当做一回事。哪怕知道林研是个病人,顾雪凌也没有考虑他能否接受,只将他们的现状原原本本的告诉了他,让他认清现实,考虑清楚。
从他们的租房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城中村路边的灯泡昏暗无比,顾雪凌没有打车,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再次抬头时看到一辆公交车停在不远处的站台上,顾成阳从上面下来。
看到她过来的方向,顾成阳原本舒展的眉顿时紧蹙,对她说:“你不用再来劝我了,我不会听你的。”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遭到这样的冷待,顾雪凌觉得自己已经被磨到没脾气了。
“那你就打算这样一直拖着,拖到不知道哪天突然死掉?”她冷笑一声,问,“你觉得这样对别人公平吗,尤其是跟你在一块的那个男生,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
顾雪凌面不改色地隐瞒了她去找过林研的事实,因为她想知道顾成阳真正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顾成阳耐心地回答了她:“4月29号是我们的首次专场演出,这场演出我们筹备了很久,对我们来说有很大的意义。所以等演出结束后,我会亲口告诉他。”
虽说只要没有突然发作的意外情况,晚这十多天再治疗也不会有差池,但顾雪凌还是不屑一顾:“告诉他之后呢?你们一个心理有问题,一个脑子有问题,到时候要靠什么赚钱看病?”
虽然脑子有问题这句话让人很难不去怀疑她话里有话,但顾成阳不在意,他姐姐的问题永远都很现实,现实到让他不知道从何作答。
顾成阳想了很久,才说:“我当然知道我脑子里的瘤是个什么情况,我不是不愿意去面对,我只是不想被你推着去接受这个现实。你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做着你自认为对我好的事,但我不喜欢这样。你告诉我要立刻接受治疗,但现在我只想好好地先把演出做完,再去想别的事,如果真的差这几天就错过了治疗,那我也认了。”
“我有自己的计划,哪怕未来我真的穷困潦倒看不起病,这也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因为这是我的人生。”
“还有,如果你是觉得亏欠或是愧疚所以来找我说想要帮我的话,其实是不必的。因为不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怪罪过你,你也不用想着要帮我什么。”
在过往的人生里顾雪凌无论遇到多么高压和艰难的困境,都没有像此刻一样劳心劳神却毫无解决的办法。或许像她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斩断亲情,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与软肋,否则就是活受罪。
事到如今,她也已经累了。
“你说得对,这是你的人生,我无权干涉。”顾雪凌长舒了一口气,神情无喜无悲,“那就说好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因为这件事来找你,等明天公司的项目结束,我就回首都。下次见面,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
顾雪凌最终的妥协让顾成阳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他朝顾雪凌点头:“嗯,谢谢你。”
路边的香樟树枝繁叶茂,城中村的夜里寂静得吓人,唯有虫鸣声间或响起。C城是一座富有人情味的城市,可顾雪凌并不知道她下次来会是什么时候。
想起前些日子南城医院的护工打来的电话,告诉她那个女人状态不好,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身体的各个器官,恐怕时日无多了。
“你妈快死了,到时候你要去南城参加葬礼吗?”
临别前她随口向顾成阳提起这件事,语气随意到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顾成阳呼吸一顿,反问她:“你会不会去?”
顾雪凌却笑了,说:“当然去,不仅要去,我还想拔了她的氧气管,亲手送她最后一程。哪怕她不想见我,我也要见她最后一面,让她知道送她最后一程的人是她曾经最深恶痛绝的女儿。我要她死前都看着我的脸,到了地狱也别想睡一个安稳觉。”
顾成阳抿紧了嘴,神情复杂地看着顾雪凌。
“干嘛这么看着我,觉得我很可怕吗?可是没让医院吊着她的命,我对她已经够温柔了。”
顾成阳知道他们的父亲临死前,医生都劝家属放弃治疗,顾雪凌却硬生生用最好的营养液和药剂给他续了半个月的命。因为得知车祸给她父亲的五脏六腑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唯独意识是清醒的。这意味着他能真切地感知到自己所经历的痛苦,能听到声音却无法动弹,不能说话,不能活动,任何事都做不了,甚至连选择死亡的自由都没有。
那时候顾雪凌甚至放下了首都的工作专门飞到南城待了半个月,在父亲临死前还有意识的时候,她尽职尽责每天都在ICU里待满一个小时陪他说话。
没有人知道她每天在父亲耳边说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宣告死亡那天,被推出ICU病房时还恐惧地瞪着双眼,至死都没有瞑目。
顾雪凌淡淡地笑了,这时候她的眼底露出些许凌厉的神色,明明笑着却让人不由自主感到森寒与不安。
顾成阳觉得这才是他姐姐真实的状态,心狠冷漠,能游刃有余地把一切都掌控在手里。如果说她对母亲已经很温柔了,那么对他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