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后来有过怀疑,他也不执着于探究当年的真相,毕竟即使知道,他也没办法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更没有任何本事与手段去报复谁。就连那段记忆他都做不到去触碰与回想半分。
他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支撑他活下去的理由。
林研始终觉得人必须依赖某种情感才能活下去,这种情感可以是爱,也可以是恨。
过去他尚且可以依靠憎恶与麻木苟延残喘地活着。如今现实却告诉他,他憎恶又害怕了四年的人,不仅对他的遭遇毫不知情,甚至自始至终都站在他这边。
那些上位者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解决的事情,却是困扰他多年的梦魇。而那个真正加害于他的人甚至不需要他来报复,就已经得到了报应。
这让他过去所有的憎恶与恐惧都毫无根据。他所有遭受的伤害都是加害者为了宣泄对他人的不满。没有人视他为眼中钉,所以一切皆是他自讨苦吃。
如今当那被掩盖的记忆被拉扯至阳光底下,连同那迟来的正义一起将他再次推向那个风雨欲来的下午。他再一次见到了过去那个无力反抗的自己。
挥之不去的憎恶不知何时变成了如潮水般涌动的悔恨。他想,那个时候或许不该控制不住情绪,三言两语惹怒那个本就不怀好意的男人,也不该自乱阵脚,断然轻信了那人的话。
再往前推,他其实不该去怪罪顾成阳向他隐瞒病情,因为他在得知真相后的第一反应同样是逃避,害怕他们好不容易筑起的理想国就此崩塌。过于理想化的人总是受不了一点现实的挫败,所以他才在顾雪凌向他袒露真相后,过了这么多天才决定与顾成阳摊牌对峙。
一旦有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生根,他就克制不住再去想起那段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被反复碾压的过往。自我怀疑的藤蔓将他裹住,带着尖刺的枝条无数次刺向他的胸腔,逼使他无法喘息。
越是这样想就越是没完没了,他知道懊悔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情绪。
但至少他不后悔在那个时候将顾成阳推离自己的世界。
他宁愿充当恶人,宁愿站在自欺欺人的面具背后,也不想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去面对一切。那样太难看,战栗的身躯被反复鞭挞,像是浑身上下都被打上了屈辱的烙印。那样的他也太软弱,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被迫接受那样的事实,然后本能地逃避。
命运总会不适时地与他开玩笑。或许他的生命早该终结在十五岁那年的暮春,这样他就不必在任何人心里留下那些无法抹去的划痕,也不会担心有人因他的离开而难过。
事实上这几年里他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他尝过自由的味道,建立过自己的理想世界,也曾感受过刻骨铭心的爱。
划破天空的火焰足够深刻,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了。
林研告诉顾雪凌:“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在乎。你也不需要为了我跟他打官司。”
说出这话的时候,林研并没有任何释然,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迷茫。
顾雪凌却执意说:“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坚持。不管最后结果如何,这是我的义务。哪怕打官司行不通,我也会用其他方式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研终于把眼神从窗外挪到了旁边的顾雪凌身上,后者目光锐利直视前方,情绪一如她开车一样平稳。
其实早在顾雪凌认识他之前,林研就对顾成阳口中的这个姐姐很感兴趣。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他觉得自己应该会乐意与顾雪凌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知道对方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撼动想法的人。沉默了半晌,林研说:“算了,随便你吧。”
汽车行驶在高速上,完全封闭的车窗外只剩下闷闷的风声。
顾雪凌握着方向盘,那个带着恶意的声音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中。
“你得到了别人得不到的名和利,可到头来连你的亲弟弟都不相信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真正相信你的人吗?”
“不过说起来,你弟弟那个小男朋友gan起来可真带劲啊。他跟你弟估计平时也没少干,现成的工具床头抽屉里都有,一应俱全。可跟我上床的时候,他却哭得像是第一次挨c一样……”
“其实他看我的眼神跟你看我的眼神很像,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本质上也就那么一回事。他在我身下哭得梨花带雨向我求饶的时候,我真想知道,如果被这么对待的人是你,你会不会求饶?你还会不会露出那种恶心的看蝼蚁一样的眼神?”
顾雪凌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她微微仰起头,眨了几下眼。
林研看见了她发红的眼眶,有些惊讶,他垂下眼淡淡地说:“你居然也会哭。”
顾雪凌连忙拾起边上的墨镜,架在鼻梁上方,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会哭说明我还是人,不是没感情的机器。”
“没人说你是机器。”林研说,“不过这个世界上应该很少有什么人或事能够让你伤心的吧。不像顾成阳,矫情又脆弱,只知道哭。我实在想象不到你们真的有血缘关系。”
林研似乎有意想让车内的气氛与话题变得轻松起来,说起顾成阳的时候,他把车载音响里放的音乐换成了节奏欢快的funk音乐。
“那只是在你面前,从四五年前跟他有联系到现在,我可从没见他哭过。不过正如你所形容的,他从小就这么个人,好像除了一颗真心,给不了你任何东西。”顾雪凌的状态也渐渐平和起来,她问林研,“我很好奇你当初跟他在一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