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志飞只身一人失联赴深的事在他回到山海村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说他是“逃兵”,也有说他是“耍酷”,更有甚者要拿厂纪厂规来整他。许志飞瞬时陷入口水风波。
此时许建国的办公桌上也收到了很多关于许志飞的各类小报告,甚至远在深圳的刘玉良和韦晓丽也听到了关于有传志纬和许志飞私下勾结的不利风声。
韦晓丽得知后,立即致电许建国,意正言辞地表明了志纬集团的态度。她对许建国说到,志纬集团从没有私下与许志飞有业务往来,徐志飞此次来深,纯属他的个人行为,与志纬集团无关。至于他在深圳与个别人员见面交谈,属私人朋友间的友情交流,与公司层面的业务合作无关。
韦晓丽电话刚挂下,马上一封盖有志纬集团公章的严正声明从许建国办公室的传真机打印了出来。左手电话,右手传真,许建国明显感觉志纬这么大力度的说清这个事,一是证明自己没有纵容许志飞招呼不打就离厂来深,二是目前这个风波中,力挺许志飞的意图十分明显。
眼下毕竟志纬还是厂里的第一大客户,许志飞也还是主要的销售骨干,90%以上的客户和订单都是他在负责和处理,所以许建国也是左手企业,右手业务,要做到两边平衡。
思量再三,他决定还是小范围和许志飞先沟通一下,再把厂里的处理意见公布与众。
“志飞,你这次私自去深圳的事情,员工对你的意见比较大,你作为一个副厂长,也起了不好的带头作用。我呢作为厂长,一要考虑你的情况,也要顾及员工的感受,所以我拟了几个处理意见,想听听你的意见。”
许志飞之前去深圳,本身就是由于和许建国的意见相左所驱动,所实话他来到腾飞厂后,和许建国之间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多次,许志飞是真打不起信心认为许建国会来个360度大改变,所以不管许建国怎样决定,自己认了就是了。所以许志飞的态度也是十分消极,随便许建国怎样去摆步作出这个决定。
许建国也能看得出来许志飞的态度,但是既然要做出一个公开的决定,权当眼前算听取当事人的意见,许建国也要把这个程序走完,于是他继续说着决定的具体内容。
“这第一个方案就是免去你的副厂长职务,保留销售科科长的职务。这第二个方案就是降为代理副厂长(试用期一年),继续保留销售科科长职务。当然这个试用期一年以后,大家都对你满意,自然还是可以重新再坐回正式副厂长的位置。你看看,有意见就提出来吗?”
许志飞继续保持沉默,现在更是连反驳他的耐心都没有,他巴不得许建国把他开了,可以名正言顺地南下深圳。很快最后的处理决定张榜于厂区,许志飞最终被免去了副厂长,担任销售科科长,副厂长位置由方意接任。
这个决定一出,倒吸冷气的除了许志飞本人以外,部分员工也觉得许建国在这事上有了私心,让自己的女婿坐上副厂长位置,丈人女婿一盘棋,这企业以后会不会就姓许了。
这一年冬天的雪下得比以往早,山海村被包裹在一片白色之中。从西伯利亚南下的冷空气夹带着十足的寒气,在这一片山野田间上演着“寒战”。街上的行人稀疏,外出上班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路上的积冰还让几个骑车的小年轻摔了个底朝天。许志飞依然上班下班,家里厂里,但是这一年的冬天,那股寒意对他来说,入骨、刺痛、穿心。
好在许志飞现在有了小家,有了爱他的妻子,还有关心他的父母,当然还有白艳梅肚里还未出生的小家伙。那些是他全部的爱,也是这个“寒气凌人”的季节中最贴心的温暖。
家里也都知道许志飞现在处境的艰难,但父母和妻子的意见基本还是一致的,就是劝他不要自乱阵脚,哪怕当一天销售科科长,也要尽职尽责对得起这份工作,必竟他一个人关连着两个企业,还有企业背后很多职工的饭碗。
许志飞听从了他们的意见,保质保量做好自己一亩三分田里的份内事,而对于参与决策以及两个正副厂长之间的事,他都一概远离,绝不参与。到了下班时间,基本到点就走人,回到温馨的家庭氛围中,这也是一天当中能见到许志飞笑脸最多的时候。
眼看着白艳梅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许志飞买菜、下厨、洗碗、打扫卫生的角色在家里也慢慢多了起来,还和白艳梅一起提前张落着小孩子出生以后要买的衣物用品。很多厂里的员工也都在农贸市场里见过许志飞拿着菜篮挑菜选菜,背后议论着替他这般全身心投入家庭而可惜,但许志飞却挺享受这般时光。
然而方意上马以后的一个月,在排订单的生产就遇到了一系列事情,搞得一些客户都炸了锅。很多客户自然想到了先找许志飞质问,但许志飞都以自己不是副厂长,具体问题联系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为由,把这事给踢了出去。许志飞可以料到,方意已经开始在抓头犯难了。
果不其然,接了两个电话后,方意早就老老实实地跑进了许建国的办公室,请求老丈人出马支援。老丈人本能的又想到了许志飞,便亲自上门去请。许志飞办公室的门是被打开了,但许志飞为这事去擦屁股,他不干。
许建国这下也到了火烧屁股,现在方意早就干脆客户电话都不接,直接把电话线给拨了。许建国只能厚着脸皮给刘玉良去电话,让他这个师傅去做做徒弟许志飞的工作。
刘玉良的回复也比较委婉,就说了句我试试看,便挂断了许建国的来电。刘玉良给许志飞去电,也仅仅说了许建国让他传话这件事,下决定做选择的事,还是许志飞自己去给出答案。只是相对于客户或者许建国,刘玉良这样的朋友还能交心地聊点别的。
“志飞,你现在的情况我和韦董都知道,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是能尽快来深圳,和你们会合。”
“艳梅她不是怀孕了,她现在是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现在这时候来深圳,搞两地分居,恐怕不合适吧。”
“这是我家里事,我自己会操心好的。”
听许志飞口中老婆怀孕还要坚持来深圳,看来真的是铁了心,于是他也只能见招拆招。
“志飞,要不你问问韦董,看看她有什么好主意。”
刘玉良抛出的招,许志飞没接,她明白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一方准备好不叫万事俱备,如果韦董能够给她来电话,那基本可以大功告成了。所以他还是选择等。
日历已翻至1996年的12月,还有2个多月就临近春节,之前客户投诉的风波,方意处理的还有几个尾巴,以至于许志飞的应收帐款都遇到了麻烦。渐渐地,他的办公室开始人头多了起来,部分关系好的员工跑过来偷偷来问年终奖的着落,许静蔚和张芳还特意跑到许志飞的家里,以看望孕妇为由,渐渐地表露出请他出手帮助方意的想法。
在许建国的家里,一场家庭会议也在晚餐期间顺带开了起来,这也是许建国女儿许悦和方意成家以后,许建国当着他们小两口的面发的最大一起火。
“方意,你争点气好不好,自从你当上这个副厂长以后,我越来越感觉自己给自己埋了一个雷。”
“爸,不是我不想弄,是哪些客户难搞好吗?”
“难搞!那之前人家许志飞怎么搞得好好的,没那么多节外生枝的事。我就看不起你这种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一有事情就往别人身上推的怪毛病。”
“那我也是实话实说啊,我以前就管生产,管内务,管好一头就可以,现在生产也要管,客户也还要管,这客户本来就是许志飞要担去的事。再说了,这副厂长又不是我自己想当的。”
许建国让方意让这个副厂长,用心良苦又顶着风险,没想到方意本人还不领情,一家人的场合下还说这话,直接让老丈人下不了台。许建国的肝火直接就上来攻心,连脸色都没变得有些发红,手气得都了些颤抖,大口呵斥到:“你小子刚才说什么了,你再给我说一遍。”
许悦见两人像麻花一样,把怨气都结在了一起。俗话说这冤家是易结不易解,所以她也只能冲进“火线”急忙调停。
“方意,你怎么能这样和爸说话,你看爸都气得像什么样了。”许悦一边严厉地说道着方意,一边走到许建国身边,拿起水杯递给他,顺道用自己的右手揉按着他的心脏部位,以缓解他的激动生气。许建国这几年有了高血压,按医瞩要求是要保持工作生活中的心平气和,以免加重病情。
许建国稍许平复些后,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女儿在一旁安抚的时候,方意像个木头一样一言不发,也不说声对不起让许建国和自己都有个台阶下。于是许建国用点作为父亲和厂长的权利,自己给自己留个面子。
“方意,你给我滚!马上给我滚!”
听到老丈人在赶自己走,方意赶紧起座朝门口走去,那景象充满着狼狈。许悦夹在中间,酸甜苦辣自知。她也只能赶紧安慰许建国多注意身体,不要再生气,以免血压又高了,又赶紧把外套穿上追了出去。
许建国看着那一桌子没有动过筷的菜和一瓶没有启封的酒,自己朝着自己笑了起来,他明白这是自己在笑话自己。他拧开瓶盖,往杯里倒满酒,自己一个人喝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在喝闷酒还是拿酒解忧愁,他只是觉得这酒喝得让他一个人不觉得冷,不觉得寒。他回过头来,朝挂在墙上的妻子遗像前走去,在挂像下恭敬地倒上一杯酒放上,对“她”倾述到:“你要是还在该有多好。”
酒喝了一夜,许建国也想清楚了一夜,古人都可以负荆请罪,自已又为何不可,他拎着大包小包叩响了许志飞家的大门。
“你来干什么?”
“我看来看看艳梅。”
开门的正是许志飞,一脸不欢迎的举止下,许建国正在找寻可以进门交流的机会缝隙。幸好白艳梅在里屋听到了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边说“志飞,谁来了”,边从里屋向门口走来,一看是许建国还有两手拎的新生儿用品,自然明白许建国这趟来是何意了。
“是许厂啊,志飞,还门口站着干吗,赶快让许厂进屋啊。”
听到妻子的吩咐,也就不好再做强扭的瓜,蛮不情愿地让许建国进了屋。
“艳梅,还有多久生呢?男孩女孩知道了吗?我这做厂长的代表厂里今天有空来看看你,给你买了点小孩子的用品,你一定要收下啊。”白艳梅自然清楚许建国的来意,真正要想见的人是许志飞。人已经进门了,总不能搞得两人更难看,边说“许厂,你太客气了”,边招呼许志飞进厨房给许建国去倒杯水来。
许志飞乖乖地听从着老婆大人地指挥,拿了个带盖的茶杯走了过来,白艳梅忙从许志飞手中接过来,亲手给许建国递了过去。说到:“许厂,喝茶。”
随后对着许建国的面对许志飞“命令”着:“志飞,你好好陪陪许厂。”
许志飞没辙,只能勉强露点欢迎的神态,浑身难受地坐在了许建国的对面。
“许厂,那你和志飞你们俩慢慢聊,我先进屋去了。”一顿安排妥当后,白艳梅准备撤退,留出时间和空间给他们两个男人。
客堂里,两人男人面对面坐着,都在等着谁先开口,许建国忍不住了。
“志飞,我今天是向你来道歉的。我知道你对我之前的处理结果有意见,我也认识到让方意坐这个位置是不妥的,所以我想请你继续担任副厂长。帮帮厂里,帮帮这些兄弟姐妹,解决眼前的困难,让大家好好地过个年。”
许志飞没有回答,但能感受得到许建国的真诚,他也放下了之前的戒备之心。许建国看了下表,觉得自己的来意也表达清楚了,再继续这样坐着,逼着许志飞拿决定肯定不妥。万一人家小两口还要再商量商量,知趣的他选择起身离开,对着许建国说了句“志飞,那我先回去”,然后也朝房间里的白艳梅略调高音量地说着告别:“艳梅,我先回去了啊,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啊,多休息安胎。”
其实许建国和许志飞交谈期间,白艳梅在屋内贴着门听得清清楚楚,所以当许志飞送走许建国关上大门后,白艳梅从里屋出来朝着许志飞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怎么想的。
许志飞之前没有在许建国面前回答并不等于他没去考虑过这个事,当自己妻子问他的时候,他终于有时间对自己信任的人说说自己的心理话。
“艳梅,你说我该怎么选择。需要我的时候是个副厂长,不要我的时候可以一纸让我下台。那我今天帮许建国收拾了残局,那下次呢?他这个人就是不懂得长远布局,腾飞厂在手里总是遇事修修补补,好了这头坏那头。”
白艳梅听出了许志飞话中一肚子的苦闷。白艳梅也在问自己能做什么,讲大道理,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懂;劝许志飞去同意许建国的方案,这必经还得让对的人去做出对的选择。她自己目前能做的也仅能是让许志飞去感恩。毕竟白艳梅的妈妈是个忠诚的佛教信徒,从小就耳濡目染地教导她要懂得知足和感恩。
“志飞,我们不能去改变别人的错,但我们可以去引导更多的人去做对事。你看你马上就要当父亲了,你以后就是小孩的榜样,你要教育小孩子去做对的事,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许志飞听着白艳梅的话,眼睛里似乎有了方向。他接受了许建国的意见,再次坐上副厂长的岗位,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方意一系列遗留问题的收尾和交割工作。
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以及对客户的良好互动关系,很快就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许多客户对之前的问题表示了谅解,连最难搞的一个客户也达成了和解意见。全厂职工的年终奖也终于有了着落。
1997年的农历新年马上就要来了,除夕夜,许志飞,白艳梅和父母亲一起坐在一起,开启了年夜饭模式。许父许母给他们这个还未出生的小孩提前准备了压岁钱,许志飞让白艳梅去接过这份大礼。
一家人边吃边喝中,许父许母也问起了他们小两口的打算。其实二老的真正意图是知道自己儿子明年到底是走还是留,毕竟明年家里又多了一个人,待产、生产、养育,这个家里都需要一个男人。
白艳梅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让孩子健健康康的。许志飞,作为老人眼里的重点对象,显然这个回答老人是不满意的,说了一大堆压根不清楚他是走还是留。
“明年我想多挣点钱,把家里搞得再好点,这有了小孩,用钱的地方多得去了。趁小孩子出生前那段日子,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再去跑几个客户。这手中有粮,才能做到心中不错。”
三五牌的台式钟咚咚地敲响了八下,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大幕已经开启,歌舞演员屏幕里唱着跳着。许爸许妈和白艳梅坐在电视机前,边吃边看着节目,只有许志飞好像在等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