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虽然是意料之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
吻合一个字,“巧”。
坐上的这辆白色车子很宽敞,于笠被安置在一张柔软的单人座位上,轮椅放在了车子的角落里。
刚刚的平脸女人坐在她对面,低着头不说话。她的身旁挤着三个同样穿着护工服的男子,他们的衣服相比平脸女人的款式,不大相同,还有些泛旧。
车子开到一半停下,平脸女人将车门开了一个小缝,迅速下车。
车子继续启动。
三个男子无所事事地搓着手,时不时抬头盯着于笠,审视的目光毫不遮掩。
于笠脑子里盘旋着迄今为止发生的事情,试图发掘这些事情里的线索。
他将审视的目光抛置一旁。
对于苏毅的话,尤其是关于对爸妈的判决,他是半信半疑。光这样想,一时半会想不出个所以然。他点开虚拟屏,想找一下爸妈近些年的信息,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二十年太久,世界都会天翻地覆,人怎么会不变?
他甚至产生一个邪恶的想法,如果洛苍兰和于鸿宇真的如同苏毅的话语一般,参与了组织。那么也希望他们能逃出这场空难。
于笠的手指才轻轻碰一下通讯耳机,坐在对面的其中一名男子就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扯掉于笠的耳机。
于笠还没来得及点开网页,眼前的影像突然消失,耳朵也被抓得生疼,立刻红胀起来。
他抓住男子抢耳机的手,很是莫名其妙,质问:“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抢我耳机?”
“没啥,我给你保管一下。”男子手一用力,挣脱开于笠的手,坐回座位,将耳机塞进裤兜里。
“我只是下半身残疾,但是脑子没坏,我的东西我自己就能保管好。把它还给我。”于笠心中冒起火来,但他挪动不了,只能摊开手想要回来。
三个男子睨了他一眼,纷纷凑着脑壳哈哈笑,也不理他。
“你们?”面前这三个人无理捣乱的表现,让于笠开始担忧起自己日后疗养院的生活。
虽然他只是打算暂时待在疗养院,因为他不可能一辈子待在疗养院里。
在车子发动前,于笠左想右想,给齐禾发了消息,希望他能帮忙把自己接出来。齐禾看得很快,只是回复自己会常常去疗养院看望他,然后说自己在开会,就没有下文了。
其他老朋友要么和齐禾一样回复一两句,要么干脆已读不回。
情急之下,他戳开月光山茶的窗口,发了关于自己困境的消息。
但是运气不太好的是,月光山茶迟迟没有上线。在于笠关闭虚拟屏冥想前,他都没有收到月光山茶的消息。当然于笠对月光山茶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既来之,则安之。于笠想着,等自己进了疗养院,就火速找资源,尽快买到机械外甲,申请出院。
他有自己的银行账户,幸运的是,没有被冻结,里面的钱够他生活很久了。
在他想查点爸妈的事情时,这个男护工抢走了自己的耳机。
更确切来说,是那个女护工下车后,于笠再次点开虚拟屏,男护工才上前动手抢。
苏毅是把自己送到平脸女护工手上,那个女护工下车后,车子就继续行驶,没有把平脸女再搭上去的意思。
他看向窗外,视线被窗户上劣质蓝色隔热膜挡住,只能简单地看清外边模糊的景象。
天上响起滚雷,雷声翻腾,没过去一会儿,大颗的雨珠连成一道一道长线砸下来。
风雨交加。
白色的车子在跨江大桥行驶着。
此时桥上并没有几辆车子,因为这条大桥过去,是甘居乡下的乡下,即使是早晚高峰,这里也无法形成车流。
因为这里足够偏僻。
刚才苏毅说的疗养院在市区。现在大部分疗养院既不会在喧嚣的闹市区,因为那里嘈杂、不安全,也不会建在过于偏僻的地方,因为不够便利。所以选址或多或少会在市区干净且安静的地方。
现在车子开向的地方已经脱离了市区。
他不是去苏毅口中的自由疗养院。
于笠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三个男子,身子一阵发冷。
他的脑子闪过一个想法,他的爸妈、弟弟于望前脚刚遇难,现在厄运就像终于找到最后一个被选中的人,即将降临到他头上。
对面的三个男子见他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互相对个眼神,像是彻底撕开伪装的面具,齐齐看向他,眼中闪过阴鸷。刚才夺走他耳机的男子搓着手,呵呵笑着盯着于笠。
那一刹那,于笠感受到从来没有的危机感,他不敢吭声,因为现在没有任何通信设备,他无法求救任何人。
同时,他手臂撑着下半身挪动都困难重重,这样的高速疾驰下,想跳车简直是自寻死路。现在的他,如同菜板上的鱼肉,而他们就是刀俎。
一道风刮到面前,夺走他耳机的男子不费吹灰之力把于笠摁倒在地。
一块恶臭的布块捂在他的嘴巴和鼻子上,剧烈的挣扎消耗着于笠残存的氧气。
不行,这样下去,必死无疑,而且是憋死这种糟糕的死法。
他慢慢地停止挣扎,但是空气并没有立马回来。
男子依旧用力捂住他口鼻,好像他不缺氧而死,男子不会罢休一样。
“欸,你注意点度,我们只要把他送过去就是,不要多生事。万一这种公子哥还有朋友,查出来我们杀了他的话,我们就遭殃了。”其他两个男护工劝阻着,男子听到后,力气稍微收了收,朝身后喊:“要不要直接打晕,万一他在车上闹腾?”
“他一个瘫子能怎么闹哈哈哈,你看你一个巴掌,他就趴地上了。”护工们盯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于笠,指着他乐呵呵地开怀大笑。
“也是,我就是看着这种公子哥不爽,把他送到疯人院就完事儿。”男子收手,对着于笠的脸蹬了一脚,哼着小曲坐到于笠刚刚的位置上,“唉,舒服啊,还是这群有钱人会享受。”
疯人院?
于笠扒开面前的布块,大口地呼吸车内还算清新的空气。
他应该在看到男护工和平脸女护工的制服不同就应该多留一个心眼的,看来这车上,除了平脸女,都不是自由疗养院的人。
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自己。不是杀死于笠,而是把他拐到疯人院。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于笠就不得而知了。
洛于夫妇在登上飞机的差不多同时,苏毅的队伍找到了和洛于有关的组织,而在一小时后,洛于和弟弟于望一起遭遇空难,抄家,于笠被拐到疯人院。
于笠用脚趾都想得出来这接踵而至的事情太巧,严密不断的就必然像是有人设计出一个连环套。
至于是谁,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是有人命令你们骗过警队,把我送到疯人院,为什么这么做?”于笠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痉挛的双手攀着地面爬动,落在三个护工的眼里,别说有多么滑稽。
他们指着于笠笑个不停,等于笠爬了几厘米,刚刚抢走他耳机的男子往他身上踹了一脚,声音还带着笑意,“哎呀,这智障爬着像条虫,下半身瘫了,脑子也瘫了。”
车子里摇曳着轻松欢快的气氛,三个护工也不再一言不发,应该是离疯人院不远了,几个人坐着简单地伸展着,根本不屑于回答于笠的问话。
“才坐了一会儿,就不想起来啊。”抢走耳机的男子拍打着屁|股下的皮沙发,感叹着:“这个沙发要是可以抱回疗养院就好,我以后坐着不得安逸死。”
另外两个人前倾,想把男子揪起来,“你坐够没有,我都快坐一路了,还没体验一下。你起开,让我坐坐。”
男子将其他两人挥开,脑袋枕着双臂,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曲,嘀咕:“马上又要回那个粪坑,啧。这车子还得还给自由疗养院的人,你说咋不干脆送给我们?”
“你一个月吃喝拉撒都在云山,下趟山跟要你命一样,这车留着也没用,趁院里那个爱占便宜的王大妈没多看几眼先还回去吧,别一辆车她也要吞掉,等她吞了,你就别想看到车子的影子了。”
男子听到两人口中提到的大妈,口中的曲子也不哼了,满脸写着恶心和嫌弃。
车子进入颠簸的环山公路,全速前进的速度没有半点减缓。
男子好像有点犯恶心,窝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于笠从地上坐起来,瞥见窗户外,道路两旁大片的树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让你们绑架我的人到底是谁?只要你们告诉我,并放了我,我可以给你们一百万。”于笠盯着面前三个男子,试图做出最后的沟通。
原本就胃里翻腾的男子,听到这番话,马上蹿起来,踹了于笠一脚,骂道:“你|他|妈谁啊,给我一百万?你哪来一百万?我跟你说,你爸妈死了,你个残废还有钱吗哈哈哈哈哈。”
于笠被踹扑向轮椅,轮椅被撞着摇晃几下,突然失去制刹,随着起伏的车子,猛地往车厢后面俯冲过来。
才把屁|股沾到沙发的男子首当其冲,面对突然失控的轮椅,完全来不及反应,坚硬的金属直撞他身上。男子直接被撞出椅子,轮椅的轮子从他身上毫不犹豫地碾过。
其他两个人也没有幸免于难,虽然躲避开轮椅,但是被男子绊倒在地,脸直接撞上飞速转动的轮子。
“我|操,我流血了。”
“妈的好痛,扶我扶我!”
“你先把你屁|股挪开,别怼着我脸!”
闹腾了好一会儿,因为良好的隔音,司机没有听到车厢内的一顿折腾,继续全速上山。
抢耳机的男子花了好大力气,艰难地爬回椅子。
他是三个人中伤得最重的,脸上挂了彩不说,手臂和半条腿划出大条血口,汩汩溢出来的鲜血他擦了好久才止住。
其他两个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身上、脸上都受了伤。
于笠坐在刚刚放轮椅的角落,盯着窗前一片片划过去的树林,心中的惊慌油然升起。
车子没有半分半秒的减速,相反已经开上比较平缓的地带,估计没有一两分钟就要到疯人院了。
现在想逃也晚了。
不过他也不打算逃。
捂着伤口连连叫唤的男子一眼瞧见于笠面上事不关己的神情,无名之火燃起。
他瞪着于笠,愤怒的面孔狂啸着自己的憎恶。
在车子减速时,他看见于笠的手指移向车门的按钮,心中的嘲弄抚平自己伤口的疼痛。他咧着嘴嘲笑着,猛地起身,攥紧拳头给于笠脑袋上一拳。
车子立马停住,与之同时,于笠脸上被一拳打得溅上了血珠。
他被揍翻到地上,但没有停止动作,扑在对面车门上,一边摁动车门按钮,一边砸着车门。
车门随着按钮的按下,快速地打开。
男子一脚踹在于笠背上,于笠面前没有着力点,直接摔下车子。
“你|他|妈别踹死人了!”后面两个人窝在车子太久,身上还带着伤,着急下车,轰着走在前面的男子,“快下去,我脸痛死了。”
三个人走下车,互相推搡几秒,最后由受伤最不严重的那个人把于笠扛起来。
就在刚刚摔下去着地的同时,于笠痛得直接失去了意识。
司机打开车窗,探出脑袋,看着挂彩的三个人吓了一跳。
“你们是怎么了?在车背后打架了?”
男子捂着还在慢慢流血的伤口,把司机的脑袋摁回车子里,“麻溜开回去,要是自由疗养院的人发现少了辆车,查起来就完蛋了。”
“噢噢,好。”司机的脸上被摁出了一个血手印,他赶忙拿毛巾擦干净,丢出车外,马不停蹄地再次启动车子,飞速开走。
被扛着的于笠半张开眼睛,目送离开的车子,放心下来,意识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