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尘中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你想让他给你陪葬吗。”崔竹看他,语气冷漠,仿佛这是一件再无关紧要的小事。
“什么陪葬?”宋尘中恍惚问。
“杀了他,让他跟你一起死。”
“…什么?!咳咳咳!”宋尘中吓得回神,又是一阵猛咳。
“我不想让他给我陪葬!”宋尘中刚咳得轻一点就急忙摆手拒绝,“我死为何要拖上他……”
崔竹瞟他一眼,“随便。”说罢率先抬脚进了门,傻子才陪他站着淋雨。
宋尘中还不放心,急忙跟在他后面,不停解释:“我刚才只是心中一时难过、并非是怨恨他的意思……”
崔竹站在窄小的檐下,看他这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地方,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去拿浮票,再拿两件衣袍。”
“哦、好。”宋尘中偷偷打量一眼他的神色,缩了缩脖子进屋了。
拿好东西宋尘中自己撑着一把伞跟在崔竹后面,边走边继续说刚刚没说完的话,罗里吧嗦,没完没了的。
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崔竹在一家浴堂前停下了。
崔竹给了掌柜的几两银子,拿到了一间房间的钥匙。
“我们要泡池子吗?”宋尘中跟着往楼上走,声音有些雀跃,“我还没泡过!”
这个汤池不算小,中间被屏风隔开一分为二,崔竹指了一边,“你去这边。”然后自己绕去了另一边。
宋尘中抱着包袱点点头,然后就脱了湿衣服高兴地跳进了水里。
崔竹泡在水里,被湿衣贴了半天的身体终于得以舒展。
宋尘中实在是一个很好满足的人,不过是泡个汤池,整个人便高兴得不像样子,隔着屏风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不过他实在没什么好讲的,把他和他那个弟弟的事翻来覆去讲了个遍,甚至讲了该怎么区分他们二人。
最后他讲累了,又问崔竹:“你以我的身份去参加会试,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崔竹从水里钻出来,漠然道:“不会,可以易容。”
宋尘中一时瞪大眼睛:“易容?!易成我的模样吗?”
崔竹嗯了一声。
宋尘中心里惊叹,不由转过身面向屏风,又问:“你既错过了乡试,为何不干脆重新再考?这样便不用冒险了。”
“太久。”崔竹垂眸,他等不及。
“可你没参加过乡试,听说会试比乡试那些要难得多,我能考过乡试已是万般艰难,”书生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万一、万一你考不上怎么办?”
“我自不会。”崔竹斜他一眼。
崔竹从池子里出来穿上衣服,宋尘中听见动静也要起来,“你泡好了?”
“你想泡便再泡会儿。”崔竹捡起地上的湿衣,摸出袖袋里的东西,在手里摩挲了好一会儿,抛给了他:“这是一百两,你自己决定怎么花。”
宋尘中手忙脚乱接住,“无功不受禄,我怎可受你这么多银子?”
崔竹瞥他一眼,讽道:“这些银子在京都连个响都翻不出。”
换个地方,这一百两可能是一户普通人家好几年的花销,但在京都,这一百两实在算不得什么,可能去顶好的酒楼吃一顿便没影了。
宋尘中脸上被水汽蒸得泛红,“这于我实在太多,我不能收……”
崔竹神色不豫,有些不耐烦:“都要死了你还要继续过那手里只有几枚铜钱的生活,”说着他神色讥讽:“这辈子最后几天你就打算穷死算了?”
宋尘中神情窘迫,攥紧了手里的钱袋,“我……”
崔竹收好袖袋里剩余的东西,手往他面前一伸沨:“浮票。”
“哦…好……”宋尘中急急找出银票递给了他,又拿出被仔细包住的几本书:“这是我看的书,希望能对你有所助益……”
崔竹揣好浮票,顿了下才把书收下,又回头瞥他一眼,交代说:“别回你那烂屋子了,找家客栈住下,自己揣好银子别让人抢了。”
宋尘中看着他的背影,在他出门前忍不住扬声道:“多谢你!”
崔竹背影一顿,没接他这句道谢。
他为他自己。
“你死后我会帮你收尸。”崔竹出门前撂下一句话。
“……”这…算承诺?
宋尘中眨眼的功夫门被合上,两人的身影被隔开。
崔竹出门后停顿片刻,撑着油纸伞寻了个卖棺材的铺子,里面的伙计一通介绍,给他讲了檀木、花梨木以及金丝楠木等各种名贵木材制成的棺材各有什么功效和好处。
人都死了还讲究什么功效好处,又不能起死回生。
崔竹摸着袖袋里的银子,顶着伙计期待的目光退回到门口,面不改色道:“我就要一副最普通的棺材。”
伙计眼里的光一下就熄灭了,怏怏回到柜台前:“十两银子。”
崔竹抿了抿唇,又想:反正人都死了,还管用什么殓尸,席子一卷也是一样的。
直到伙计不耐烦地问他还买不买崔竹才慢吞吞地摸出十两银子放柜台上,“两天后要。”
揣着恢复如初的银子,崔竹神色不豫地回了斗场。
用过午膳,崔竹坐在桌边翻书,出乎意料地,小厮又捧了东西上来——还是黄花梨木盒子。
崔竹眉梢轻挑,打开又是整整齐齐的一万两银票。
崔竹唇角翘起,又愉悦了起来,连带着看书上宋尘中标注的蚂蚁小字都顺眼了些。
窗棂突然响动。
崔竹头也不抬,窗外的人便自己翻了进来。
“啧,薄情郎,知道我来了头也不抬一下。”
听见声音,崔竹微愣,不是谢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