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不知交杯酒往往只有结为夫妇的新人成婚当夜交臂共饮,旧时称“合卺”,意为夫妻二人从此恩爱不疑,合为一体,往后余生都要风雨同舟休戚与共。
或者还有一种情况,便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亦可交杯共饮,但意思大差不差,都是两人同心同德患难与共。
可不论是哪种情况,与崔竹和谢九安的关系都相差甚远。
崔竹静了少顷,突然咧了个笑,迎上他的目光,似是疑惑:“你这话儿是怎么个意思呢,是要与我当兄弟,还是想与我结连理。”
谢九安思索一会儿,哦了声,状若恍然大悟,笑时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来:“原来还有那个意思吗。”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这意思可错得天差万别。
崔竹看着他不语,袖带里装的帕子渐渐在食指上收紧。
“你觉得呢。”谢九安把问题抛还给他,眸子里满是显而易见的恶劣和兴味。
“你想让别人误会什么呢,”崔竹突然松开了勒紧食指的帕子,利落收回视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语气又轻又低:“我的小侯爷。”
忽然被这么叫,谢九安啊了一声,眼睛亮了亮,像是有点儿兴奋,看着他道:“再叫一次。”
崔竹抿了抿唇,回头认真地看他,忽然露出个耐人寻味的微笑。
“大家光喝酒也没意思,这次既然是为新科进士们摆宴,不如瞧瞧他们的风采?”坐在太子右手首位的大人忽然高声开了口,笑呵呵地提议。
方才各自调笑的众人都静了下来,等着接下来的话儿。
因为被谢九安强行换了座位,韩承侃反倒成了坐得离前面最近的士子,此时不免接话:“大人这提议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美酒在侧,借着酒兴大家一起吟诗作对岂不美哉?”
右首位的大人点点头,又转头看向身侧的太子,问道:“既如此,太子殿下,您看以什么为题合适呢?”
楚应珏略微沉吟,环视一周,笑道:“今日是琼林宴,不如就以琼林苑为题吧,这苑内的所有的东西皆可吟诵,范围宽广,各位才子也好大展身手。”
为了在太子面前留个好印象,韩承侃立马附和:“殿下所言极是!在下才薄智浅,不如就由我先来抛砖引玉,待会儿好见识到大家更好的诗作。”
楚应珏点了点头。
得到太子的许可,韩承侃大为高兴,站起身略一思衬,便道:“柳暗百花鲜,琼林设绮筵。玉箫仙岛月,银烛紫微天。”
作完诗韩承侃朝上首躬了躬腰,重新坐了回去。
方才的话儿纯属是他在自谦,他是一甲第二名,榜眼,自小便有人夸他有才气。
还有人在品味这首诗,很快就又有人站了起来,作了一首七绝,如此,庭上便热闹了起来,陆续不断地有年轻士子站起来。
这是一个在太子以及其他大人面前出头的机会,不少士子都想绞尽脑汁表现一番。
崔竹收回视线,一偏头就发现谢九安正幽怨地盯着他。
“做什么。”崔竹垂眸隐匿笑意,指尖划过银錾刻花鸟纹杯,被压平的嘴角平淡道。
“再叫一声。”谢九安还是巴巴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从崔竹的角度看去,甚至显得有些臊眉耷眼的。
当年也是这样,少时的谢九安动不动就要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
崔竹欣赏了片刻,拢着袖子微捻指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打断了:“状元郎八斗之才,怎的竟坐在那里躲懒,与谢小侯爷如妇人般闲话不止,是不屑与我等一起作诗吗?”
说话的正是韩承侃。
他被谢九安折了面子,自觉丢人,再加上之前舞弊一案闹的沸沸扬扬,崔竹进去待了那么久,出来竟还力压他一头成了榜首,他心里本就有些不忿,现在看他与这混账竟是聊得不错的样子,连带着看他更不顺眼,不禁出言嘲讽。
崔竹抬眸扫向他,目光轻飘,并不作言语,却让韩承侃更觉自己被轻视,怒火上头。
韩承侃一番话声音正高,整个筵席上的人都听见了,不禁都往崔竹这边投来目光,想到他确实不曾站起来过,确有恃才傲物的嫌疑。
楚应珏打量着崔竹,目光扫过旁边的谢九安,并不作声,宴上空气一时冷凝。
坐在右手首位的大人瞥了一眼太子的脸色,捋了捋胡子,望向崔竹,缓缓出声解围:“如此说,想必大家都想见识一番状元郎的才识,你可愿作诗一首成人之美?”
崔竹起身,朝前作揖行礼,“大人谬赞,但不敢辞。”
所有人都等着看他能作出什么诗来,崔竹却不慌不忙,只是斜眸瞥了谢九安一眼,示意他安分点。
当然,这个所有人里谢九安依旧除外。
因为他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有空扯崔竹的下摆示意他看自己拿樱桃核和樱桃梗摆的简笔小人。
不知他何时摆好的,粗粗看去,这简笔小人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两边嘴角狠狠向下垂着,谢九安甚至还贴心地给他手里摆了一把大刀出来,像是为了满足他砍人的需求。
收敛神思,崔竹垂下眸,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他声音清泠,倒真像山谷幽涧滴坠一般。
席上依然安静无声。
太子面无表情,其他大臣对视一眼不吭声。
韩承侃坐在那里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诗里的意味来,脸红一阵白一阵,一时间握紧了拳头,恨得咬牙。
这诗看似一首简单的七言绝句,但其中蕴含的道理却隽永深刻。唯有不断求知求新,方能保持内心澄澈,到达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