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维持内外治安,如此大案而不觉,治中知法犯法,罪在不赦,府尹失察,其罪不小。”汪伟喋喋不休地说道。
“臣知罪,请罚。”顺天府尹宋权拜下,自觉摘了官帽。 摘帽子比摘脑袋强。 “陛下明察,案发城外,非兵马司管辖范围,臣实在冤枉。”东城兵马司都指挥张世泽还想着解释一波。 本来就是,城外的事,跟我兵马司有神马关系? 不老实认栽是吧? 汪伟说道:“陛下,菜人出售多在城内,兵马司有稽查市场之责,售卖日久而未觉,东西南北兵马司渎职之罪难免,请陛下严惩。” 不就是为了抬举自己的舅舅,非要往死里干? 张世泽悲愤地说道:“陛下,兵马司防火防盗清扫街道,事务繁忙,偶有疏忽也是正常,如何能够说渎职?” 还解释? 汪伟说道:“粮价高企,肉价飞涨,忽然有便宜肉饼出现,作为直辖部门不好奇追究,不是渎职是什么? 陛下,臣甚至怀疑四城兵马司包庇菜人案犯,甚至参与其中,臣请严查。” 朱由检冷声说道:“来人,解押四城兵马司都指挥入诏狱,待勘。” “陛下冤枉。”北城兵马司都指挥江安武叫道:“局势大坏,京师警戒,臣等维持不乱已经竭尽全力,如何能够在意此等细节?” 太子悠悠地说道:“能力不够,自当去职,何以恋栈不去?” 江安武脑袋一热,叫道:“殿下任用私人把控内外,置陛下于何地?” 叭~ 朱由检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说道:“指挥佥事江安武离间天家,罪在不赦,剥夺世职,收回世券,弃市!” 诸臣愕然。 江安武一个哆嗦回过神,拜道:“陛下,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来人,叉出去!”朱由检咆哮道。 值殿卫士冲进来,拖起江安武就走。 “陛下,臣绝无此意,陛下明察,陛下开恩……” 声音消失,大殿内只剩下朱由检喘粗气的声音。 “父皇不必动怒。”朱慈烺打破沉默,劝道:“父子同心,其利断金,岂是区区小人可以挑拨的?” 劝皇帝是真的,顺便把江安武坟头土踩实了。 挑拨皇帝父子关系,形同谋逆,世券都救不了,太子确认了这件事,文武勋贵根本不敢置喙。 这倒也罢了,问题是朝廷用人都是这般操作,这个家谁当? “吾儿有尧舜之姿,当勤勉用事,尤其是选人用人。” 皇帝两句话,诸臣忍不住偷偷打量太子。 朱慈烺不客气说道:“父皇,尚有三城兵马司,当去职待勘,如今诏狱人满为患,勒令闭门禁足吧。” “谢殿下~”张之极腿一软,给太子磕了一个。 群臣侧目。 当着皇帝面磕太子,这么着急认新主咩? 张之极立刻反应过来,补救道:“恭喜陛下,太子仁厚聪慧,国朝得此储君,中兴有望。” 他也是吓破了胆。 要是张世泽被定了勾结菜人案犯的罪名,他这个做老子的在劫难逃,英国公的爵位肯定不保。 朱由检没有追究张之极失态,露出笑容,道:“为救生民,太子不惜亲入险境,五千年未有如此仁慈之太子。” “父皇说的对。”朱慈烺点头附和。 必要的时候,太子也是会拍马屁的,这记马屁就很丝滑。 诸臣无语至极。 同时也在暗暗警惕。 太子脸皮可卫京畿,切不可轻易得罪,不,要讨好一番。 吴昌时出列,道:“启奏陛下,四城兵马司都指挥去职,不可不补。 周鉴就任中城兵马司都指挥以来,内城秩序井然,可见其能。 臣闻嘉定侯尚有四子,皆有干才,臣斗胆,请陛下特擢使用。” “太子以为如何?”朱由检问道。 朱慈烺回道:“儿臣以为善。” 朱由检说道:“拟诏,授嘉定侯四子铉、镮、钟、钵各为东南西北兵马司都指挥。” 周奎大喜拜道:“臣叩谢天恩。” 决定了,回去就请吴昌时搓一顿,看能不能拿张世券。 朱慈烺说道:“父皇,京师尚有菜人案,地方情况只怕更严重,儿臣以为当挑选精干贤能出镇,以安地方。” 朱由检点点头,问道:“太子有何安排?” 嘶~ 诸臣倒吸一口凉气。 “安排”,这是一个成熟的皇帝能说得出口的? 太子丝毫不顾群臣想法,道:“左都督吴襄见尸山血海面不改色,能恪守忠心,以护持父皇为先,且其久经沙场,才能经验足够,可为南京守备。” 南京守备可是只有勋臣能担任的! 没等勋臣们开口反对,朱由检说道:“拟诏,授吴襄南京守备。” “臣叩谢皇恩浩荡。”吴襄激动地拜下。 “工部尚书范景文清廉正直,且通民政军略,如今四川不稳,可转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加文渊阁大学士,总督四川军政。” “拟诏,范景文转……” “蒋德璟……” “拟诏……” 蒋德璟迁工部尚书,加东阁大学士,辅佐朝政,兼管工部,礼部左侍郎丘瑜擢户部尚书,左副都御史方岳贡迁户部左侍郎,光禄少卿路振飞迁吏部左侍郎,沈廷扬迁户部右侍郎,前兵部右侍郎吕大器辞官而未离京,启为顺天府尹,方以智为顺天府治中。 哎,我就吃個瓜,等着做思想汇报,怎么就把我干成顺天府二把手了? 方以智想起早间太子对冒襄的批评,从心地谢恩。 最主要是太子提一个,皇帝批一个,朝臣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 被提名的谢恩就对了。 在朝的当即给出圣旨,远在天边的也挨个点名。 赦前陕西巡抚练国事,复冠带,巡抚江西,启钱谦益巡抚南直隶,瞿式耜应天府尹…… 群臣看着皇帝爷俩儿一唱一和,颇为无语。 实锤了,这个家是太子当。 以后有事找太子,指定比找皇帝好使。 一连串人事任命通过,朝廷进入正题。 人事变动是手段,怎么防止菜人案重演才是根本目的。 来,把反思交上来。 交……交上来? 御史蒋拱宸问道:“殿下,不是当廷诵读吗?” “这么多人,太耽误时间,本宫带回去一个个看。”朱慈烺回道。 “殿下圣明。”光时亨高呼。 不怕私下奏对,就怕公开处刑,这要是写的比别人差可就太尴尬,太子体贴,免了这个尴尬。 蒋拱宸觉得自己的反思很出彩,可以秀一把,不能当廷诵读自然是很失望,但是不好反驳。 反驳不是不给某个人面子,而是不给很多人面子,铁打的御史也经不住那么多人惦记。 随殿内官下去,把所有反思收了,堆在太子脚边。 厚厚一沓,衬托着皇帝就像个傀儡。 皇帝父子毫无感觉。 朱慈烺说道:“菜人案发生,父皇与本宫痛心疾首,本宫认为有几件事是要抓紧办理的。一是施粥……” “殿下。”沈廷扬说道:“建虏肆虐,军兵云集,漕运不通,粮食紧缺,施粥亦难保证京畿百姓,臣请从海上运粮。” 太子看了眼。 皇帝回以眼神:看我作甚?你决定就好啦。 太子回以眼神:你真当自己是太上皇啊? 皇帝再回以眼神:区区小事,自己做主。 朱慈烺无奈,问道:“京畿百姓身陷无间地狱,痛哭哀嚎不得解脱,急缺粮食,由海路运粮解难,诸卿以为如何?” 我们可以说不吗? 你要是不扣“不仁不义”的帽子,我们就反对。 见诸人精沉默,朱慈烺说道:“既然诸卿皆同意……” 我们只是没反对,不代表我们就同意。 诸多朝臣腹诽。 朱慈烺自顾自地说道:“传诏郑芝龙,令其携粮走海路进京。 其麾下有将名施大宣,授海漕总兵,驻淮安,专责运粮事。 告诉朱大典,京畿困窘,再有阻碍,以通敌卖国论处。 海漕抵天津,由沽水转运京师,天津防务不可不加强,通知赵光忭,着重加强天津至京师防务,擢台州石浦游击张名振为天津守备,由海路北上。 饬令各州县城、各部将,紧固防区,勿得浪战。” 朱由检正襟危坐,如同小学生一般做着记录,然而太子讲的很快,根本来不及。 没关系,朝会有专人负责记录,散会后可以取来仔细看。 “去年大疫,死者无数,入冬稍解,今天气转暖,瘟疫或会再起。 顺天府组织人手,清理城内外并各乱葬岗遗尸,皆焚毁,五城兵马司清理城池内外污秽,勿留死角。 太医院时时监督,若瘟疫起而未报,皆诛。”朱慈烺缓了口气,环顾诸人,继续说道“防治瘟疫与抵御建虏一般重要,诸卿勿得懈怠。” “臣谨遵……” 忽然就不会了。 齐齐歇声。 私下面对太子可以说“旨意”甚至“圣谕”,现在皇帝在旁边,这么说就不合适。 朱由检补充道:“太子旨意,效力同朕圣旨。” “陛下……” 又不会了。 跟这对父子同殿是真的别扭。 如果皇帝放权给太子是“圣明”,那么是不是皇帝原先就不“圣明”? 逻辑死循环,怎么破?在线等,急。 太子没让诸臣为难,道:“事务繁杂,然有轻重缓急之分,抚民、备战、防疫,乃是最紧要之物,钱粮当向其中倾斜。 所有上下其手侵占、贪污、截留,族! 诸卿若有余粮,不妨开仓赈济流民……” 听着太子侃侃而谈,皇帝频频侧目。 安排的井井有条,要不要禅位于好大儿,自己专心武事? 儿主内,父主外,配合无间,所向无敌! 朱由检想着想着,嘴角翘了起来。 开会呢,严肃点。 只是真的压不下去啊。 诸臣没工夫多想,各自奋笔疾书,把太子的话记在笏板上,免得事后忘记了。 记着记着,笏板满了。 怎么办? 当廷等,急。 太子见群臣停笔,问道:“诸卿可有疑议?” 诸臣异口同声地回道:“臣谨遵殿下安排。” 朱慈烺说道:“既如此,各自散去,范总督留一下。” “臣告退。” 诸臣排队离开,范景文留了下来,面对着皇帝父子二人。 颇有些压力。 以前面对皇帝没这个感觉,毕竟这个皇帝好糊弄,但是太子什么都看的明白,也知道怎么应对,属实不敢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