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一阵天旋地转,扶住下树干才勉强站稳,他极缓、极缓地转过身,话未出口,便先引出一阵咳嗽。
他握着树干,指甲在粗糙树皮上留下几道白痕,直到喉间漾出血来才堪堪停下。
因咳得剧烈,凤明眼前阵阵发黑,不能视物,耳边亦是响起一阵嗡鸣。
他将喉间鲜血咽下,哑声问:“你说你叫什么?”
嗡鸣声中,他听清了那个名字。
“景恒。”
***
“景衡。”记忆中,身着华服的公子把他从雪里扶起来:“我叫景衡,你叫什么?”
“彩宝,奴才叫彩宝。”年幼的小太监在雪里呆久了,整个人冻得都有些木,话都说不利索。这位主子的手好暖,他抖着手握住,把规矩全忘了。
他快冻死了,哪里还记得什么尊卑,只知冷,而这位主子是暖的。
景衡把怀里的小孩搂紧,用大氅盖住,冷下脸:“宫里何时许让这样小的太监去扫雪?”
皇太孙景衡御下宽宥,一向是位温和主子,鲜少这样疾言厉色。
旁边的太监飞快回话:“回太孙的话,彩宝是去年入宫的,今年十一。”
宫中规矩,十岁以下的太监宫女是不必做粗活的。
景衡身边的宫女红月不听他辩解:“十一又如何,可怜见的,那孩子冻猫崽子似的,瞧着竟像七八岁,定是你们苛待了。”
那太监膝盖一软,跪在雪中,一迭声地称不敢。
红月见这漫天大雪,物伤其类:“圣上仁厚,从不派人下雪时扫雪,你们倒好,排场竟这样大!”
“既然你喜欢扫雪,”景衡沉吟道:“那就把这里的雪扫干净吧。”
那太监瘫倒在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
东宫里,红月把彩宝的手放回锦被里:“太孙,你瞧他真可怜,手上全是冻伤,还好他命大。”
她给彩宝掖了掖被角,把枕边的猫抱起来:“我去把玉岁给太子妃送去。”
可真是命大。
玉岁是太子妃养的长毛猫,性格暴躁,不易亲人,从来只许太子一家抱它。今日忽然跑出去了,太子妃见外面大雪,生怕宝贝玉岁冻着,遣人去寻。
刚才有宫人回话,说在嘉荣殿找到了,猫正卧在雪上。宫人不敢去抓,怕惊着了。
太子妃一听,就要亲自去把猫抱回来,景衡哪里肯让母妃冒雪出门,这才领着人来嘉荣殿捉猫。
到了嘉荣殿,果然见到玉岁蜷在雪里,已然冷得发抖。
红月见到宝贝玉岁卧在雪里吃苦,恨急了,又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跑玉岁,只能小声念叨:“这倒霉的小畜生,金窝银窝不睡,非睡在雪里,莫不是傻了不成?”
景衡也奇怪,玉岁此猫狡诈势利,对旁人不理不睬,偏会讨好父亲母亲,下面人恭维说这是‘认了主。’
如此便罢,竟还会对着皇爷爷作揖,博得皇爷爷龙颜大悦,得封个‘貍花丞相’。自齐□□废除丞相,启用内阁,天下文人再无人官拜丞相,百年来第一个封了丞相的,就是这只猫。
景衡等人踩雪过去,动静极大,要在平时,玉岁早骂骂咧咧的跑了,这次只是抖抖耳朵,仍卧着不动。
待走得近了,这才发现,原来玉岁不是卧在雪里,而是卧在一个人的胸口上,猫的体温较人更高一些,因此保住一命,没被活活冻僵。
那人手脚四肢俱被雪覆盖,仅有口鼻露在雪外,细细一瞧,玉岁尾巴轻摆,不时将他口鼻处的积雪扫走。
“天啊,这玉岁成了精了,竟在救人!”红月以手掩唇,似觉不可思议。
景衡附身将那人从雪里出了来。
是一个小孩子,又瘦、又小、又白,穿着浅灰的无品太监服,难怪埋在雪里都看不见。
小太监似乎察觉到有人救他,挣扎着睁开眼。
天地一片苍白中,身着华服的青年是他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如神明一般,把他从刺骨的雪海中捞出来。
他动动唇:“是...谁...”
他努力睁开眼,想看清那个人,可他太冷了,长长的睫毛上结了层霜。
他没有看清。
神明说:“景衡,我叫景衡,你叫什么?”
他记住这个名字,轻声回答:“彩宝,奴才叫彩宝。”
***
高祖二十三年岁末,嘉荣殿冬雪未销,那是他与景衡的初遇。
光阴倏忽消散,故人已远。
凤明长眸微垂,比墨还浓的眼睫遮住情绪,他不动声色地将旧名告诉景恒:“我叫彩宝。”
没想到这位谪仙似的公子,有个这样喜庆的名字。
景恒见他方才咳得厉害,身体不太好的模样,上前问他:“你没事儿吧,彩公子。”
凤明摇摇头,扶着树等着那阵耳鸣过去,少顷支起身:“你是淮安侯家的公子?”
景恒仍不放心:“彩公子,你唇色苍白,指甲泛紫,是不是病了?”
凤明抬眸,认真地看着景恒,似乎要把他的模样记牢,才好和记忆中的圣宗皇帝区分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玉岁就是攻的转生的其中一世哦。
设定为灵魂分裂,景衡身上只有半个灵魂,所以是可以与转世的另外半个灵魂相处在同一时空的。
不是BUG。
第3章 月老的阴谋
齐圣宗景衡温和从容,凤明被他从雪里救出时,景衡已经二十一岁,是个青年模样。
身前这人虽然生的高大,面容却嫩。一双眼清澈明亮,透如新泉,干干净净不染俗尘,打眼一看就知没经过人间疾苦,是位歌楼听雨的少年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