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天后,淮安候府的车队抵京。
烈烈旌旗上织金刺绣的‘淮’字招展,车队自永定门正门入城,蜿蜒出二三里,像条长龙,四架马车在前,六个长随骑马在后,紧接着就是那一抬抬木箱,直占了整条街。
“这得多少行礼?”路人伸手数着:“公主出嫁都没这排场。”
“淮安来的,淮安侯,富着呢。”
“一个侯爷这样张扬?”
“侯爷怎么了,淮安侯是高祖的幺儿,高祖老来得子,且宠着呢。别看没封上藩王........”说话那人压低声音:“现如今你看,封王那是好事儿吗?不如在南边当个侯爷,山高水远的,美得很。”
“哪是侯爷来了,我家小姨夫在宫里当差,说是淮安侯家公子来受封世子呢。”
人潮涌动,虽来了几个锦衣卫清路,可架不住看热闹的人多,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景恒坐在马车里,见路上拥堵的厉害,心里着急:“怎这好多人。”
金豆回话道:“都来瞧您呗。”
谢停仰坐在软塌上,喝了口酒:“早让你在府里等着,非来遭这罪。”
金豆白他一眼:“万一有官员来接呢!”
“说了没人接,”谢停道:“上面不愿意见你家公子,谁敢来接。”
金豆急了:“怎会呢,公子你这些天可得罪谁了?”
谢停心说,还得罪谁,你家公子都该把天捅破了。
景恒打开折扇:“我哪里知道,这觐见的折子递进去,宫里总不见回话。”
自淮安这一队人马进京,倏忽已过三日,淮安侯府门可雀罗,冷冷清清,连个接引的大臣都没来。
彩宝也不来了,自上次一别已经十多天没见,谢停不肯替景恒传话,景恒成日去宫门口。一边见不到彩宝,一边封世子的事也没动静,真是爱情、事业同时受挫。
人生艰难啊。
景恒不肯坐以待毙,这日,他选了几样名玩玉器,又封了五百两白银给谢停:“给你哥送去。”
谢停:“你让锦衣卫、帮你、给锦衣卫行贿?”而且这也太多了罢,他平时拿人好处,都是三两、五两的,这景恒一出手就是五百两,淮安难道有银矿吗?
“让你去你就去,进贡的梅三酿你喝了几坛?”景恒用折扇点谢停腰间的孟云剑:“还有这宝剑,这锦袍。”
谢停把剑拍在桌上:“还你!小人!”
景恒道:“还有酒,有本事你吐出来。”
谢停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衣服用不用我还你啊!景公子。”
景恒做了个请便的表情,谢停也是个狠人,拍下宝剑就去接腰带。
景恒意见谢停来真的,忙道:“开个玩笑,怎还较真了。”
谢停不理他,把镶着琥珀犀角的腰带一抽,甩进景恒怀里,又去解袖口。
景恒忙把腰带往谢停身上系:“谢少侠,别生气啊,消消气。”
谢停不理他,二人拉拉扯扯间,一道阴柔尖细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光天白日的,二位这是做什么呢?”
两人同时回头,入眼的先是暗红色文琦绫罗公服,再看脸,面白无须,还敷了些粉。
景恒缓过神来,心想这应该是个太监。
景恒不识,谢停却认得,此人是印绶监佥书、三品太监郑文。谢停只是个六品百户,他松开手,向郑文抱拳行礼:“郑公公。”
印绶监乃十二监之一,掌古今通集库及铁券、诰敕、贴黄、印信、勘合、符验、信符等。
郑文在宫中多年,自然认得严同知的表弟,也不拿乔:“好些日子没瞧着谢百户了,竟是在淮安侯府上躲闲。”
他细长的眼睛一扫,见地上桌上摆着几个或敞或闭的箱子,敞口的那个露出金灿灿的枝叶,竟是株半臂高的多宝树,纯金的枝干上坠着宝石翡翠,琥珀松石。
景恒不认得郑文,瞧郑文不错眼的看着多宝树,心想真让侯夫人说对了,这京城里的人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景恒朝金豆使了个眼色,金豆看到,忙捧起那箱子送到郑文面前:“郑公公大安,我家公子第一次进京,竟不认得公公,万望莫怪,淮安穷乡僻壤,东西也粗糙,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郑文:.......
谢停:........
谢停微微侧身,装作眼瞎。
郑公公笑道:“合该咱家先和你家公子见礼,咱家郑文印绶监佥书。”
景恒此番入京为受封世子,本就该归印绶监操持,出具表明世子身份的绶信册宝,只是打侯府的人进京,上面那位九千岁就不闻不问,显然是不想管了。
今儿郑文便是带着绶信来的,心想把早日打发算了。没想到这景恒跟二愣子似的,进堂就随便摆着些宝贝,还大刺刺的塞给自己一件,拿人手短,怀里的授信倒不好就这样给出去了。
这多宝树着实精致。郑文思附着,不如收了这人情,转手再把宝树送给督主,如此这般方显他忠心,无论督主是何心意,总责不到他头上。
郑文走后,景恒一头雾水:“他来做什么。”
谢停简直无语:“郑文来了半晌,你不请他坐,也不看茶,你且看他回去如何编排你。”
景恒笑了笑,没答话。
谢停蹲在木椅上,拿了个桃啃:“你干嘛当着我的面给他送东西,这不叫郑文记恨我么。”
景恒笑道:“多宝树有什么稀罕,也值得记恨一次,我送你一个,总能弥补他对你记恨了吧。”
谢停含着桃愣在原地,心中默念:不是我对督主您不忠心,实在是景恒给的太多了。